沇江往事:秀市厦涧铁门槛
出秀市镇向东,约五六里,看到一排矗立在丰崇公路旁的新楼房,房前的柚树吐出洁白的花蕾,树下一地淡绿的花瓣,仿佛在时间的河流中寂寂飘落,香气馥郁迷人,这里就是厦涧。要不转进老村,你是根本发现不了麻石巷纵横,旧屋遍生萋萋青草景象的。断壁残垣的空心村很让人唏嘘,偶尔住着舍不得离开的白首翁媪,纵然不过百米之遥,他们还是习惯老屋的气息,习惯蹲在青苔弥漫的旧墙脚下闲聊。整爿老屋瑟缩在外围散做的新房里,寥落清冷,只有半月塘倒影着明净的蓝天白云,残存的古院墙守护着被人遗忘的历程。
十三世纪末期,夏涧先祖黄守正迁此,因房舍建于山涧边,故名夏涧。夏涧前有一脉沇江,后倚龙山官山,中间平畴沃野,是一个秀满眉梢绿满颜的好地方。
村民多黄姓,要是追宗溯源,在丰城古来属望族。史载历史上宋仁宗、宋宁宗期间,夏涧两次出现“九子十尚书”,以至现今留传为人称颂的对联:“兄弟联芳,十八尚书双鼎甲;祖孙齐美,廿三进士两封候。”实乃剑邑文化鼎盛之族!
岁月向前,秀市镇黄塘古村,“成仁坊”、“九贵联芳”牌楼等古建筑,留下的点点滴滴至今依旧无声昭示。但是出现在厦涧的牌楼却迥乎不同,两边围墙高筑绕村,呈阔达八字形,墙上的仙人掌,历经沧桑累累而垂。门楼木质结构,双层如亭,梯檐上翘,不见任何石刻,四角翼然,铁脚轻盈上飞,最上中间双龙拱卫处有“铁鶴展翅”,若冲天而飞。下悬一匾,隐约可辨:旌表黄希政尚义之门。
黄希政,字理可,号琴堂,夏涧人。年轻时攻读举业,博学能文,家业丰厚,乐善好施。天顺三年长江因南闹饥荒,老百姓多挖土挖草根为食,希政将自己贮粟万余石,慷慨赈恤,百姓赖以为安。户部尚书沈锐感于其事,奏之与帝,便是嘉奖由来,希政尚义之行由此可见一斑。御赐匾原是放在祠堂,门楼乃钦赐而筑,比这还要早,靠口耳之言代代相传的是,元末明初阖族救过朱元璋的故事。据说后面龙山得名亦是因为朱元璋驻扎过,官山(又作观山)则是因为他带的官兵在那躲避过。
元至正末年,陈友谅与朱元璋大战鄱阳湖,陈之兵马60多万,朱只有20万左右,作为中世纪世界上最大的一场水战,虽说以少胜多,是继赤壁之战后又一个载入史册的战例,但中间艰辛惨烈,曲折不可想象,坊间有云:“鄱阳湖大战十八年,三岁小孩都可怜。”陈友谅人多势众,兵强马壮,明显站在上风,屡屡取胜。一次败退中,朱元璋悔不听军师刘伯温之言,率部向南昌方向撤走,好不容易突出汉军围追堵截,队伍行到丰城秀市镇与杜市镇交界,山林茂密地带避难休整,饥渴伤困,派出联络员寻找救援力量。山路上遇见厦涧村赶杜家围圩的老人,遂与交谈。村中人知是朱元璋义军时,将朱元璋悄悄引进村庄,厦涧村族长黄永胜慷慨接济援助。原来厦涧历来克守家训家规,山田富裕,敦亲和睦。村头有积谷仓,仓中年年有粮食储备丰厚。见此情此景更是全村齐行封锁消息,调理伤员,补给粮食,朱元璋队伍很快恢复了元气,20多天后与从南昌方向赶来的徐达和常遇春等部会聚,又闻陈友谅部进攻抚州,于是向淘沙方向奔去奇袭汉军,反败为胜为,抚州解围。
1368年,朱元璋南京称帝,国号大明,建年号洪武,史称明太祖。朱元璋忆起鄱阳湖一战被难之事,深感厦涧黄氏族人淳朴尚义,倾其仓粮,功不可没,便派特使到厦涧邀族长进京,问其要富还是要贵,族长想起当年义举不过是家传训规沿循教化,子孙后代有德自承薄德无福也,倒是淡然泊然。朱元璋御书圣旨贴在族祠,匾额三道悬门楼,村中修建牌坊亭,两边旗杆石各4对,到牌楼次第增高,气势恢宏,下设铁门槛(寓指门槛紧不可轻进)。入村出村各500米处建上马亭与下马亭,又赐二十四块叮当(免死)牌,并下旨道:凡进厦涧村者须请示,文官当下轿,武官要下马,私自僭越者可先斩后奏。
这个说法未见诸史籍,有人说是出于朱元璋的私心:毕竟自己是天子,只能是威武神勇,吃败的事哪能让后人知道呢?当然,这也许只是野史,但夏涧门楼匾额铁门槛却是真实存在的。可惜,在上世纪六十年代,许多古物损毁殆尽。上年纪的老人都曾亲眼目睹烈焰吞噬,剩下的旗杆石倒是东一块西一块的。不过,村子长期以来倒是强盗不敢侵,叫花子不乱踏的,代代尚义附近敬畏,这都赖于那道“铁门槛”,赖于“积谷仓”。
村中遗物不多,且大都狼籍不堪。但是,村民代代相传的,却远远超乎物质的东西,正如牌楼上的飞檐铁鸟承载着飞翔的愿望,民间精神的高蹈总是选择一种最直观的方式体现。
南宋范成大有诗云:“纵使千年铁门槛,终须一个土馒头。”回望门楼,我想每个走出来或者迈过它的人都明白:人间正道是沧桑。
图片:丁丽华
素材:黄国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