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泥概说
封泥,亦名泥封,是印章按于泥上作为门户和包裹封口的凭记。
魏、晋之前,纸张虽已发明,但尚未为社会广泛使用,文字多书写在长条而薄薄的竹(木)简上,以若干条的竹(木)简聚积成文,世称简牍。在成捆包扎好的简牍外表,“缄之以绳,封之以泥,抑之以印”,经过这手续的往来文书,可以防止私拆,起到保密的作用。这方法同如今的用火漆密封文件,随后盖上印章极为相似。秦、汉时期,印章的功能之一就是以印封泥,“以检奸萌”。考察这一时期的印章,上至帝王,下迄县宰,印面不大且大小相仿,印文也多为阴文。阴文钤于泥呈阳文,宜于辨识;印面不大,宜避免泥封的自损。这些都是受到实用的制约。官印的越制越大,印文的改阴为阳,同样也是适应于印章钤盖于纸张的实际需要。不过,这是隋、唐以后的事情了。纸张的盛行,替代了先前的竹(木)简;印色钤印替代了封泥的方法,封泥遂丧失了它的社会功能而被淘汰。因此,今天见到的出土或传世的封泥,绝大多数是汉代及汉以前的古物。
封泥的名称,最早的记载见于《续汉书·百官志》。由于封泥脱离社会实用的时日久远,以至后人竟相见而不相识,不知其名,莫明其用。当清代道光初年,沉埋于地下的封泥实物日见出现,吴荣光、赵之谦等学者印人均误称它为“印范”,即把由印章按在紫泥上的印痕,反误以为是铸造印章的母范,完全本末倒置了。至光绪戊戌(一八九八)年,刘鹗方始纠其谬讹,正名为封泥。嗣后,王国维著《简牍检署考》一书,以其宏才卓识,仅据有限的资料,证简牍之制,论检署之法,才将封泥之谜基本解开。解放以来,长沙马王堆和甘肃肩水金关遗址的发掘,都有“封泥匣”实物出土,使我们对它更有了明确的认识。
封泥,具有不一般的学术价值。王国维尝称:“封泥之物,与古玺相表里,而官印之种类,较古玺印为尤夥,其足以考正古代官制、地理者,为用至大。”的确,清末乃至后起学者,据封泥的出土地域及其印文,对比史料,详加考订,在学术上曾取得不小的成果。
诚然,封泥更具有不寻常的艺术价值。我们知道,今存的秦、汉印,多半是供殉葬的明器,它的制作及篆刻的艺术水平较彼时的实用印章颇有高下,而封泥则是由官方郑重制作和颁发的或私家日常使用的玺印所抑出,从这一点看,封泥印保存的艺术性,起码是不亚于今存的秦、汉印的。它是古代篆刻艺术十分珍贵的遗产之一。缘于封泥的晚出,及对它一时的误会,以至使最善于从古器物中汲取养料的赵之谦,也失之交臂,没有跟它发生过艺术上的瓜葛。近代印人中对封泥借鉴并卓有大成者,当推吴昌硕。封泥,在追求“道在瓦甓”的吴昌硕篆刻风格里占有特殊的比重,他那高古雄浑、大气磅礴的作品,无不与封泥的气质相贯融。吴氏曾对封泥艺术特性作过深邃而精当的总结。他尝称:“方劲处而兼圆转,古封泥时或见之”。又谓:“刀拙而锋锐,貌古而神虚,学封泥者宜守此二语。”封泥由秦、汉真印按出,形体笔势多平方正直。方易于劲(遒劲),但方并非即是劲,故要得其方劲;圆易于转(婉转),但圆并非即是转,故又要得其圆转。有方劲而乏圆转,近于犷悍;有圆转而失去方劲,近于媚俗。学封泥贵在方劲而兼具圆转,诚会心之论。古封泥由玺印按出,摹封泥印则由刀刻石,故用刀要拙,不拙则无高古雄深的气韵;用锋宜锐,不锐则无峭拔英迈的风神。封泥四侧的边栏,多宽厚而富变化,它出于天成,古意盎然,别具一格,学封泥,无有不借鉴这类边栏的。然而,边栏宽厚就易实、易板、易重,产生沉闷迫仄的窒息感,以至殃及印文,损伤全局。故边栏之妙在于实中见虚,虚中见灵;气格壮伟雄强而意味纯朴虚和,方为通晓个中三昧。虽然吴氏借鉴和开挖封泥的妙谛远未抵达尽头,但是这位篆刻大师实践而有大成的心得,是值得我们细加玩味的,它至少应当成为我们学习封泥的艺术向导。
集辑封泥,椎拓成谱之风,是近百年的事。一八九八年秋,以吴式芬、陈介祺旧藏辑成《封泥考略》十卷,此为封泥印谱之滥觞。嗣后有陈宝琛《澂秋馆封泥考存》,罗振玉《齐鲁封泥集存》,周明泰《续封泥考略》、《再续封泥考略》,马衡《封泥存真》,王献唐《临淄封泥文字》为大宗。成书于一九三一年的《封泥汇编》,侧重于篆刻艺术的借鉴,它基本上是依据正、续、再续《封泥考略》三编,去其印文重复者及印面过于损坏者,删去原书的考释文字,共得周、秦、两汉封泥一千一百十五枚,为古来封泥汇录之冠,既多且精,故初版一出,即告售罄,印人学者,求之不得,每以为憾!今上海古籍书店重版精印,堪称印林快事。特不揣谫陋,将本人对封泥的认识陈述如上,管窥蠡测,挂一漏万,尚乞专家和读者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