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曾国藩007# 胸中若有义理真情,不假思索可作好文

曾国藩在道光二十二年的日记中写道:“凡作诗文,有情极真挚,不得不一倾吐之时。然必须平时积理既富,不假思索,左右逢原,其所言之理,足以达其胸中至真至正之情,作文时无镌刻字句之苦,文成后无郁塞不吐之情,皆平日读书积理之功也。若平日酝酿不深,则虽有真情欲吐,而理不足以适之,不得不临时寻思义理,义理非一时所可取办,则不得不求工于字句,至于雕饰字句,则巧言取悦,作伪日拙,所谓修词立诚者,荡然失其本旨矣!以后真情激发之时,则必视胸中义理如何,如取如携,倾而出之可也。不然,而须临时取办,则不如不作,作则必巧伪媚人矣。
曾国藩这篇短短两百多字的日记,可谓是对如何写好一篇文章的经典论述。他认为,一篇文章要打动人,义理及真情缺一不可。
“义理”二字在历史上有多个出处,如汉代董仲舒《春秋繁露·五行顺逆》:"故动众兴师,必应义理,出则祠兵,入则振旅,以闲习之。"
宋代苏轼《与章子厚书》:"追思所犯,真无义理。"还有更早的出处,见《礼记·礼器》:"义理,礼之文也。
单就作文来讲,“义理”可以简单理解为“有理有据”,也就是说,你提出一个观点来,得有充分的材料去进行论证,得逻辑“自洽”。
我们写文章时往往会碰到一个很大的困难:兴致勃勃地想说点什么,却发现无词可用,只能很牵强地拼凑字句,最终写下来的东西连要说服自己都困难。
曾国藩认为,“文章之事,以读书多,积理多为要”,意思是,得多读书才能更加具备讲道理的本领,从而写出好的文章来(所谓“言之有物”)。
作为清代的一个大文学家,曾国藩只要下笔必定字斟句酌,半句废话都没有。他博览群书,功底深,斟酌字句之效率远甚于常人,若恰好情绪到位,一篇好文章便随之产生。
1854年2月,湘军奉旨剿匪,曾国藩发表了著名的《讨粤匪檄》。这篇檄文,可以说是“义理”及“真情”结合之典范,一开头就高举高打,不给“敌人”丝毫的还手余地。
他说洪匪“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奇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于九原”,他号召“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太平军造的孽,连孔子孟子都要在地下痛哭,尚且活着的读书人,怎可能一点都不为所动?
曾国藩在檄文中将男女老幼的困境讲了一遍,将君臣父子的伦理讲了一遍,讲各行各业的痛苦讲了一遍,讲完之后大家都明白过来:长毛乃全民公敌,不灭了他们万万不行!
现将《讨粤匪檄》全文放在下边,大家会发现,曾国藩全文所用的词汇都很寻常,一般人都认识这些字,不过,曾很厉害的是十分懂得“排兵布阵”,层层推进,让简单词语构成的一篇短文读起来酣畅淋漓,气势磅礴。
曾国藩这篇被誉之为“天下第一”的檄文,将义理融合在充沛的情感里,这无疑与他平日里的“厚积”相关,也与他对当时社会现状的切身观察及感受相关。
文章本天成,下笔如有神,同样的命题,有人能写出好文章,有人写不出好文章,这当中作者的天赋及其后期积累,到底孰轻孰重,各占多少比重呢?——恐怕也是因人而异。
也许,曾国藩属于天赋一般但是积累非凡的“笨人”,他之“勤”与“恒”成就了他。

《讨粤匪檄》
为传檄事:逆贼洪秀全杨秀清称乱以来,於今五年矣。荼毒生灵数百余万,蹂躏州县五千余里,所过之境,船只无论大小,人民无论贫富,一概抢掠罄尽,寸草不留。其掳入贼中者,剥取衣服,搜括银钱,银满五两而不献贼者即行斩首。男子日给米一合,驱之临阵向前,驱之筑城濬濠。妇人日给米一合,驱之登陴守夜,驱之运米挑煤。妇女而不肯解脚者,则立斩其足以示众妇。船户而阴谋逃归者,则倒抬其尸以示众船。粤匪自处於安富尊荣,而视我两湖三江被胁之人曾犬豕牛马之不若。此其残忍惨酷,凡有血气者未有闻之而不痛减者也。
自唐虞三代以来,历世圣人扶持名教,敦叙人伦,君臣、父子、上下、尊卑,秩然如冠履之不可倒置。粤匪窃外夷之绪,崇天主之教。自其伪君伪相,下逮兵卒贱役,皆以兄弟称之,谓惟天可称父,此外凡民之父皆兄弟也,凡民之母皆姊妹也。农不能自耕以纳赋,而谓田皆天王之田;商不能自买以取息,而谓货皆天王之货;士不能诵孔子之经,而别有所谓耶稣之说、《新约》之书,举中国数千年礼、义人伦诗书典则,一旦扫地荡尽。此岂独我大清之变,乃开辟以来名教之奇变,我孔子孟子之所痛哭於九原,凡读书识字者,又乌可袖手安坐,不思一为之所也。
自古生有功德,没则为神,王道治明,神道治幽,虽乱臣贼子穷凶极丑亦往往敬畏神祗。李自成至曲阜不犯圣庙,张献忠至梓潼亦祭文昌。粤匪焚郴州之学官,毁宣圣之木主,十哲两庑,狼藉满地。嗣是所过郡县,先毁庙宇,即忠臣义士如关帝岳王之凛凛,亦皆污其宫室,残其身首。以至佛寺、道院、城隍、社坛,无朝不焚,无像不灭。斯又鬼神所共愤怒,欲一雪此憾於冥冥之中者也。
本部堂奉天子命,统师二万,水陆并进,誓将卧薪尝胆,殄此凶逆,救我被掳之船只,找出被胁之民人。不特纾君父宵旰之勤劳,而且慰孔孟人伦之隐痛。不特为百万生灵报枉杀之仇,而且为上下神祗雪被辱之憾。
是用传檄远近,咸使闻知。倘有血性男子,号召义旅,助我征剿者,本部堂引为心腹,酌给口粮。倘有抱道君子,痛天主教之横行中原,赫然奋怒以卫吾道者,本部堂礼之幕府,待以宾师。倘有仗义仁人,捐银助饷者,千金以内,给予实收部照,千金以上,专摺奏请优叙。倘有久陷贼中,自找来归,杀其头目,以城来降者,本部堂收之帐下,奏受官爵。倘有被胁经年,发长数寸,临阵弃械,徒手归诚者,一概免死,资遣回藉。在昔汉唐元明之末,群盗如毛,皆由主昏政乱,莫能削平。今天子忧勤惕厉,敬天恤民,田不加赋,户不抽丁,以列圣深厚之仁,讨暴虐无赖之贼,无论迟速,终归灭亡,不待智者而明矣。若尔披胁之人,甘心从逆,抗拒天诛,大兵一压,玉石俱焚,亦不能更为分别也。
本部堂德薄能鲜,独仗忠信二字为行军之本,上有日月,下有鬼神,明有浩浩长江之水,幽有前此殉难各忠臣烈士之魂,实鉴吾心,咸听吾言。檄到如律令,无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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