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这是出自于诗人罗伊·克里夫特的作品《爱》中的两句诗。罗伊是一个谜一般存在的诗人,任何文献里都找不到关于他的生平介绍,包括他的生卒年,他的国别,甚至有人怀疑他是一个被完全虚构出来的诗人。

正如钱钟书先生所言:知道了鸡蛋好吃,何必去找那只下蛋的鸡呢?对于一个诗人而言,只要自己所写的诗歌作品,哪怕只有一两个句子流传于世,其他方面就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这首《爱》共有二十几行,而我尤其钟爱一二行这两个句子,不但温情,而且散发着理性的光芒。它所适应的对象,可以是恋人,也可以是父母与子女,甚至可以是世间一切彼此托付相依相恋的事物。比如摆放在窗台上的那个不大不小的花盆,有着精致洁净的白色陶瓷质地,又暗隐几个具有浪漫意味的图案,它一定不是所有品类的花都能盛放。花太艳,必然使它黯然失色,太娇贵,必然使它不堪重负,太普通,又必然让它无辜地背负喧宾夺主的罪名。它可能只适合装下一株吊兰,或者一棵忍冬,素雅清淡,玲珑曼妙,花与花盆相得益彰,相互辉映,呈现出恰到好处的美,仿佛人世间珠联璧合的爱恋。

美好的爱就是这样,彼此都能走进对方的生命,成为一种不可替代的需要,在内心产生一种极其熨帖的幸福感。仿佛有一束光,因为遇见与相爱,便从自己的体内发射出来,将自己的生命照得通亮,让你误以为是对方赐予的光厚待与照耀了你。就如杨绛所言:“男女结合最最重要的,是双方互相理解的程度,是欣赏、吸引、支持和鼓励,两情相悦。”

钱钟书常说自己是个拙手笨脚的人,是一个生活中的“低能儿”,不善打理日常事务,不会系鞋带的蝴蝶结,甚至穿鞋子常分不清左右脚,筷子也用得不太明白。可就是这样一个男子,从24岁与对方结婚开始,便每天早起为她做早餐,将细腻的心思加入黄油、果酱、蜂蜜里,送她一个充满爱意的清晨,这个习惯保持了几十年。

而杨绛原是不识柴米油盐的大家闺秀,自从她随夫前往英国留学,她便开始悉心照料他的起居饮食,为他洗手作羹汤。回国定居上海期间,在他专心写作《围城》的两年里,她勇挑生活重担,既要外出工作补贴家用,又甘当“灶下婢”,劈柴生火洗衣烧饭做煤球,事无巨细,亲力亲为。

他们既变成了对方想要的样子,也变成了自己极其满意的样子,尽管开始有几分艰难,却又逐渐甘之如饴,并一生无悔。正因为如此,他们牵手走过风风雨雨的六十三年,却依然美好如初见。

换句话说,如果,从来就不愿意作出一些必要的改变,这样的爱是否真实,值得质疑。或者,自己所变成的样子并不是对方所愿意看到的,也不是自己所喜欢的样子,也许,就是一种错爱,需要随时间的流逝去纠正,去更换,直到有一天各得其所,方才安宁。怕只怕,这一生你深爱着对方,又无可奈何让自己变成了面目狰狞、痛不欲生的样子,如同陷入了绝境,这注定是一种悲剧。

又想起多年前那个让我倍感揪心的少年。十七岁的他莽撞、任性、厌学,且性情暴躁乖戾,沉迷在网络世界里无法自拔。他的父亲,一个在外地打拼的普通工人,尽管非常忙,但还是坚持每一周来学校看看孩子。可每一次,在老师那里听到的都是关于孩子的负面消息,他只能在苦口婆心而又毫无用处的训斥中无奈而归。直到有一天,这位近乎绝望的父亲执意将我约到校门口的小饭馆,准备对孩子实施一次孤注一掷的挽救。

少年坐在椅子上,自顾自地吃饭、喝水,神情冷漠,表情麻木,对父亲和我在一旁说些什么一点儿也不在意。终于,父亲忍无可忍,暴怒中一把打下少年手中的碗筷,又顺势将桌上的饭菜全部扫落在地,一阵脆响过后,饭馆瞬间安静。少年的眼中射出了一股凶狠的光来,牙关紧咬,怔了一会儿,就拔腿冲了出去。就在这一瞬,我用极为严厉的语气叫了一声少年的名字。

冲到门口的少年突然顿了一下,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他的父亲。此刻,少年眼中的那个中年男子,满面颓丧,神情落寞,目光哀伤,一行热泪顺着脸颊无声地流了下来。少年呆立在原地好一阵子,才缓缓转过身来,走到桌边,从餐巾纸袋里抽出几张纸来,递给自己的父亲……少年的眼中,热泪盈眶。这个故事的悲剧情节也由此戛然而止。

有时我在想,如果那个少年头也不回地决绝离去,他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深爱着他的父亲,因为他而心碎的模样。我不知道,这个世上又有多少儿女愿意看着自己的父母,因为处在担忧与绝望的深爱之中而伤心流泪的样子。

爱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开始,过程与结局却又充斥着人为的戏剧性。“我爱你,不光因为你的样子/还因为,和你在一起时,我的样子”,但愿,我们都因为对方而拥有自己最美好最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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