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煎记

生  煎  记

文|高敏

每天上下班都要经过一个包子铺。在小区的南边边角处,一间不到三十平米的古旧铺子,首先入眼的是门面牌子上赫然几个黑体大字:张记包子铺。
一年四季,不论艳阳高照还是刮风下雨,门口都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木质桌子,桌子是褐色的,漆面还算光滑,仔细看桌子边角处都出现了深深浅浅的断裂纹痕,好在原木色的四只脚很结实,稳稳当当地立足在规整的水泥地面上。
也是一年到头,桌子上面平放着两个圆形铁锅,一个锅里是各种馅料的煎饼,有雪菜的,有海带的,有麻辣豆腐的,通常我会叫要一个海带的。另一个锅里煎着半肉半菜馅的饺子,多少年不变的价格,1元钱3个。旁边一个磨旧的掉了漆面的中号电饭煲,里面是大大小小如玛瑙样的茶叶鸡蛋,隔着一层笼屉就着热气上面铺了一杯一杯的豆浆,豆浆都是起早磨好的,到人们上班时早就冷了,这样温着好为来客提供热饮。
偏长方形的铺子里,简单地摆放着两三张桌子,桌面上放着干净的筷子,玻璃瓶装的红哈哈的辣椒蘸料,一瓶镇江陈醋,还有一包清风牌纸巾。
店里百分之八十的位置都被一整张不锈钢的案板横占着,这是一对朴实的中年夫妇常年站脚劳作的地方。碎撒的面粉在案板上到处都是,有囫囵堆放着一团一团的面剂,也有规则成型的饼坯,最里面的盘子里摆放着饺子馅料,有韭菜肉馅和包菜肉馅。最平常和最特色的是案板最里面一角总是盛放着一大盘炒得微微焦黄的乳白豆腐渣,坐在里面吃早点远远地都能闻到天然豆制品散发的乳香味道,吸引我常常光顾这家包子铺的最原始动力就是这碗奶白喷香的豆腐渣。
“老板,给我来一碗稀饭,一个茶叶蛋,一个海带饼子”,早上七点左右,我径直走进铺子里,很安然地坐下来并随口点我要吃的东西。“好的,饼子有点凉了,给你加热下啊。今天早上有点冷了哦,看你穿的不多啊”,老板娘惯常地招呼着我,关爱温情的话语,像自个家的老大姐一样,还没吃一口热稀饭,已让我心里暖洋洋的。
“没事,一会到了办公室就开空调了。您和大叔这冬天大清早的,要多穿点,外面最好穿个隔风的皮衣,不然迎着冷风容易冻着。真佩服你们这么冷的天三四点就起床,要是我天塌了估计都难起来,呵呵……”面对老板娘的关切,我也自然亲切地回应着。“呵呵,做一行为一行,你要是真坐了我这个位置,也许起来比我们还早咧,习惯了就正常了。谢谢小妹关心哦,我和你大叔起来就忙个不停,还真感觉不到冷,你看手心里现在还冒着细汗呢!”边说边把手伸给我看。
初冬的一缕阳光沿着屋檐的一角倾泻下来,正照在老板娘迎面伸向我的手上。我顺势看过去,她的手很普通,稍微发白的手掌里,纹路清晰可见,或粗或细的脉络里显出一道道黑色的印痕,像洁白的墙壁被孩童顽皮地刻画了一道道的斑痕,纵横交错着。手指头略显短小,但看着精壮有力,也许在纯真无暇的少女时期,这手指头也是曼妙轻柔、洁白可人的。偏黝黑的手背也早已失去了饱满的肉质,那布满褶皱的老皮子像老妇人历经风霜雪雨的面部一样,千沟万壑,层层叠叠。在这里吃早点已有些年头,老板娘就像自家的隔壁邻人一般了,但我还是头一次认真地仔细地注意这双手,这双和千千万万劳作者一样普通相似却又不一样的手。
稀饭、鸡蛋和海带饼已经备好端到我桌上来了。“小妹,豆腐渣你自己去弄啊,今早上的豆腐渣才到的,很新鲜哦”,老板娘边说边外面招呼新来的客人去了。我起身端来新炒的满满一盘豆腐渣,确实新鲜。那乳白的豆渣似刚从豆壳里搅拌脱落出来的,如初产的女人那新白浓稠的乳汁一般,透着一股鲜活的芬芳。一勺二勺三勺,就着滚热的稀饭,放在稀饭里一起拌着,香香绵绵的,吃着特别舒服,不一会儿,一碗稀饭就被我吃去一大半了。
屋外,冬季早间的冷气依旧嗖嗖,只是阳光越来越亮了。“今天早上真冷啊,刚买完菜,手脚还是冷的。跟平常一样哦,给我一个茶叶蛋,一杯豆浆,外加3块钱煎饺!”隔着厚厚的塑胶门帘,只见一个穿深棕色棉衣戴黑色毛绒手套,头发微微波浪卷的大妈来到铺前,和老板娘寒暄着,看情势也该是老熟人了。边说边脱下一只手套,右手顺势把菜篮子置放在一旁的水泥板边,那篮子里露出头的上海青叶面边缘还打着点点白霜呢,应该是当地老农家种植的,那种新鲜翠绿让人仿佛吮吸到自然清新的味道,马上有了就着热锅冷油放点蒜子爆炒的冲动。
“听说你家女儿今年考研考上了,真不错啊,在什么学校上啊?”正不着边际地想着那青菜的滋味,波浪卷大妈拉起家常来了。“呵呵,丫头比起儿子稍微出息了点,一般学校,在合肥医科大学上呢。”“哦,那很不错啊,看看吧,你和老张头(老板)可以说是熬出头了,过几年不要这样起早摸黑地干了,跟儿女后面享清福吧。”“呵呵,承蒙杨妈妈金口哦,哪还享什么福哦,他们出来后能把自己保掉就算好的了。再说现在这房价,就他们出来那几个工资,何年何月才能住上自己的新房啊,我和老张头只盼着身体好好的,多为孩子做几年,不拖累他们就是好的了,呵呵……”“嗯,那也是啊,但儿女出息,你和老张头忙的幸福,忙的开心啊”。两个人都会心地暖笑起来了。
“我走了啊,就着菜新鲜,我要早早清洗了沥干,烧好也就中午了,小孙子接回家吃饭,大半天也就过去了。你看这退休的老年生活也是一天没歇着,真如你说的,人啊老了都没有歇的时候哦,只盼着我们都身体好好的,就是给子孙后代积福了哦……”波浪卷大妈一手拎着菜篮,一手拿着鸡蛋豆浆,匆匆地走了。
“慢走啊,杨妈妈……”老板娘温情地向离去的波浪卷大妈挥着手,一直目送着那深棕色棉衣看不见了。此时,我发现她的面部并没有因长年起早摸黑而生出倦容和那黑黑的一圈熊猫眼,反而在这冬日清晨越来越亮的光照里,面颊越发地红晕起来了。
在老板娘和波浪卷大妈一来一回的家常里,我早已吃完了鸡蛋、海带饼和那鲜美的豆腐渣伴着的稀饭。“小妹,吃好了啊,天冷明天还是多穿点,到了办公室就脱下来,年轻人不要只要好看不要身体哟。”“好嘞,听您的,您忙啊”,付完钱我也和波浪卷大妈一样匆匆地踏上了上班的路途。
到了公交站牌下,回首望向老板娘的铺子,门前依旧是络绎不绝的客人。那褐色的长方形桌子始终稳稳当当地立在水泥地面上,像冯骥才笔下的小白杨一样,坚定扎根在一方小小的土地上,尽职尽责默默地完成自己的使命。只有那挂在门头上的门面显示牌,始终都是迎着光高昂着头,“张记包子铺”几个黑体大字在越来越明亮的光照下,熠熠生辉!

来源:文乡枞阳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