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塑头条』陈培一 | 土人土性——姚永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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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培一(左)、姚永康(右)
土人土性——姚永康
陈培一
►公元2017年7月2日,景德镇陶瓷学院教授姚永康先生仙逝,享年七十有五。从夏兄和兴处得知噩耗时,已是次日上午了。我悲痛不已,因时间仓促,路途遥远,不能送他最后一程,便向姚先生的手机发了悼文,希望他仍旧能够亲眼看到。又将此短文转发给了曹兄春生,烦他转交姚先生家人。姚先生走了,带走了一个时代的陶瓷艺术经典;姚先生走了,也带走了所有亲朋好友对他的牵挂。
▲《世纪娃系列》1997年
►姚先生自谓“土人”,冶陶制瓷,终了其生。然而,我和姚先生的结识与交往,却是因为石雕。大概是2002年左右,“中国雕刻艺术节”在福建惠安崇武举办,姚先生作为特邀艺术家之一参加现场创作,而我则是当时创作现场的协调负责人,处理一起事务。闻其名久矣,见其人还是首次,温文尔雅、略有哮喘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几天之后,可能是现场配备的助手不理解他的创作意图,或者是语言交流有问题,石头有点打亏了,他和现场的工作人员发生了口角。我来协调时,无意听到他说起家中有老人刚刚去世,是忍者悲痛来参加艺术创作活动的。我一下子便全明白了他光火的原因。作品刚开始打制,没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是心灵之伤,需要安慰,需要理解。于是,在后来的十几天里,我一有时间就过来陪他,和他聊天。一来二去,我们便结下了忘年之谊。因为先生长我二十秋,故属于忘年之交。
▲《观世音菩萨》2011年
►后来,我每次过往景德镇,到陶瓷学院来,都要来看他。只要姚先生在家,他便一定会抽时间作陪。可能是2007年的春节刚过,我再到景德镇,当时雕塑系主任曹春生让刘海峰到车站来接我,住在陶院附近。刚到雕塑系办公室坐下不久,姚先生便带着满脸春色,美滋滋地推门进来了。寒暄过后,曹春生说:“培一兄,我们姚老师前两天刚拍了件作品,赚了十几万。今天,你来了,一定要让姚老师请客,我们给他祝贺。”姚先生立刻拍了拍鼓鼓的裤子口袋,说:“看看,早就准备好了。”一句话,大家都笑了。把工作交代完之后,我们便去了姚先生的工作室,喝了几杯茶,看了他的新作,之后便驱车三宝村,在一个农舍装修陈设的饭庄美美地吃了一顿。景德镇的雨,说来就来,虽然是春天,但依然是冬天的光景。咕咚咚地几声闷雷之后,雨声便大作起来。我们几个,或凭窗,或倚栏,把酒对饮,静听春雷、春风、春雨,十分惬意。下午,回到了陶瓷学院,又到了刘海峰的家里闲坐。海峰的媳妇烧得一手好菜,便在他家里吃了晚餐。之后,撤去餐桌、酒桌,换作茶台,又饮了一番茶。已经将近夜里八九点钟了,姚先生明显有些累了,我们几个劝姚先生回去休息,他执意不肯。我要先回,海峰夫妻不放。最后,春生无奈地说:“老陈,你以后要少来。每次来,我们姚老师都整天陪着,怎么能行?还不把人给搞死?”听春生如此说,姚先生便起身告辞,海峰要去送他,他也不肯,还嘱咐海峰说:“你们一定要照顾好培一先生!”
▲《水——系列》2006年
►由于年轻时被下放到建国陶瓷工场的车间里劳动,姚先生的身体受到了极大的戕害,患了支气管炎,导致了极严重的哮喘,尤其是冬天对他来说如同炼狱,极是痛苦难熬。他的艺术创作之路,也是历经坎坷,多逢挫折。然而,几十年来他却拖着羸弱的病体,坚持创作,锐意求新,而对自己每况愈下的身体却并不放在心上。后来,听说一个崇拜者追随在他左右,照顾他的起居,最终走进了他的生活,如影随形般地陪伴着他。他的创作,也由此逐渐进入了一个高峰期。作为朋友,我衷心地祝福他老有所归、老有所为,也真替他高兴。
▲《马到成功》2013年
►2014年9月3日,在参加“第四届中国长春世界雕塑大会”之前,我接到了姚先生发来的邀请函,约去北京798艺术区参加他的一个展览开幕式。在去长春之前,我的旧疾已复发很久,之前有几个朋友的画展在798开幕,都没有到场祝贺。长春回来之后,愈发的严重了。但是,姚先生的展览,我必须到场。久违的姚先生身体状况已经不是太好,说话已是含混不清,手不停地在抖,但是抓住我的手时却依然是那样的有力,那样的温暖。这次展览,既是姚先生个人的展览,也是陶瓷界乃至雕塑界的盛会,许多知名艺术家都到现场祝贺,有许多人我并不曾相识。曹春生、蒋敦明和黄胜自景德镇来,夏和兴自深圳来,吕品昌和秦璞自央美来,许正龙和王小蕙自清华来,李学斌自合肥来,还有其他好多人记不太清了,老朋友相聚也是十分开心的。这次展览,也可以说是姚先生对陶瓷艺术毕生追求的一次集中亮相,也可以说是他学术思想、美学思想的一次整体展陈:“泥板卷塑”的初期尝试与探索,是他对雕塑形体语言表述的创造和发明;“自喻”系列、“世纪娃”系列、“青瓷祭”系列,是他对传统陶瓷釉色美学的摸索和拓展;“龙”、“狮”等动物系列的作品,则是他对传统文化的承继与生发,对生活之美的发现和阐释。别致的造型,独特的釉色,个性的风格,述说着他袭自宋元而又自出机杼的审美意趣,吸引着前来观展的人们。开幕式结束之后,又转入了一个研讨的现场。因为身体的原因,不便久坐,便与大家告辞。夏和兴与曹春生二兄埋怨我不肯留下来喝一杯,因不便解释难言之隐,强行离开了,且由他去吧。
▲《青龙》2011年
►自此之后至今,又过去了将近三年,我再也没有和姚先生见面一唔。心里想着找时间去看他,但俗务太多不得分身,也总想着一定会有机会见面。遇到来自景德镇的朋友,总要打听他的情况,念叨他一番。没有想到的是,天公不作美,老天爷再也没有赏给我们见面的机会。798展览的见面,竟然成为了诀别。现在想来,我坚持去798展览上见他一面是极为正确的选择。否则,我会遗恨终生。
►天不假年,其命不永。呜呼,哀哉!
▲《自喻》1989年
►姚先生虽然走了,他这个“土人”,他这个陶瓷哲匠,终究回归了生他养他的红土地。但是,他经过水与火炼就的包容、宽厚、坚韧甚至有些锋利的“土性”依旧,与他那闪烁着智慧与哲理的文字共存,与他那凝结着真情实感的、具有体温的作品同在。
►如果,那个人类未知的神秘天国里同人世间一样,仍有熊熊的窑火,我以为姚先生也不要再动手去侍弄那个曾经搞了一辈子的营生了。彻底放下,且作壁上观吧!聊以此文,权为姚永康先生头七之祭。
►祝姚先生西行之路步步莲花,在遥远的天国安息!
陈培一 于2017年7月7日恭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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