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得癌昏迷,母亲已为她准备后事,在床边说句话,她听了突然睁开眼,又扛了2年

“你昨天考试100分喔”,梅俊辉冲着72岁的老人竖拇指。

老人刚开始第一阶段的化疗。伴随着化疗,便秘、腹胀,听力受损依次出现,最折磨他的是脊椎疼痛,躺在床上难以入睡。

整个病区里,没有人能形容化疗带来的痛苦,网上的描述在他们看来并不准确。“浑身没有一处不难受,这种难受没法类比,一般人这辈子,都不会经历那种程度的难受,最好也不要经历”。

疾病带来的恐惧、痛苦和无助,让彼此的年龄界限变得模糊。

梅俊辉交代工作时讲话干净利落。到了病床前,她语速明显放缓,每句话后面几乎都要带上语气词,像个哄孩子的幼儿园老师,“哎呀,我们把你吵醒啦”,“病号服小了呀”,“这个现在还不能吃啊”……

40多岁的女病人晃着年轻医生李洁颖的手臂,撒娇一样地央求她“能不能别用那种化疗药”。

中年男病人想吃冰棍,家里人死活不同意,病人闹着一定要吃。争到血液肿瘤科副主任王立新这里,王立新说“给他吃”。作为医生,可控范围内他想尽量放得宽些,“心理的调控,也是我们治疗的一部分”。

钟玲是没办法把自己当小孩子的。

她在12楼血液病区呆了一年,一个人做检查、一个人治疗,自己给自己签字。“她什么时候都是一个人”,在王立新接触过的病人中,这也算少见的。

母亲在江西老家开个小卖部,帮钟玲拉扯着儿子,没有钱也没有精力过来陪护。丈夫虽然在深圳打工,但能做的就是帮她租个单间,其他的事情,钟玲也不指望了。

3年前确诊恶性淋巴瘤后,钟玲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三夜,想到了寻死。再想想不到一岁的儿子,还是算了。

这三年钟玲辗转在江西、北京、深圳的医院,治疗过程很是坎坷。ICU进了好几趟,昏迷几天的状况也有几次。一次钟玲在ICU昏迷了4天,晕晕沉沉地听见母亲喊,“儿子还没养大呢,别想让我替你养”。她猛地睁开眼,把床边的母亲吓了一跳,她已经在准备钟玲的后事了。

刚开始她还是想死,结果扛过了第一年,又扛过了第二年。第二年她的心态变了,“算了,老天让你走你就得走,不让你走你走也走不掉,这一次次我不都挺过来了。”

钟玲的病情不算乐观。在上一家医院医生已经无计可施,最后建议她到深大总医院碰碰运气,“于力教授在那里”。

深大总医院血液肿瘤科的确实力不俗,科室负责人于力是全军血液学专业委员会主任委员,深圳大学、南开大学、清华大学特聘教授,曾担任301医院血液科主任,在业内赫赫有名。病区里不少病人,都是慕名从外地赶来的。

淋巴瘤分为侵袭性淋巴瘤与惰性淋巴瘤,去年到深大总院就医时,钟玲的淋巴瘤病理才诊断出为惰性。

前两年的治疗不尽人意——化疗做了一次又一次,身体伤得不轻,钱花光了,苦头吃尽,病情更重了。

她的肿瘤不太容易对付,现在身体底子也差,不化疗不行,小剂量的化疗一上来,高烧,血项严重地往下掉,“医生头疼,我也头疼,可是天不遂人愿,这个身体就这个德行。”

对医生来说,这也是癌症治疗相当无奈的地方。“从这个点到那个点有很多条路径,年龄差不多,病症相同的两个人,这套治疗方案对一个有用,对另一个可能就没作用。”

钟玲手臂上插着针头,斜躺在床上,昏昏沉沉地下床都费力。手边的两部手机屏幕上,却闪现着网游画面。她在做游戏代练,一个月能挣1000多块,至少能填饱肚皮。

为了治病,水滴筹筹过了,亲戚朋友借过了。医生们知道钟玲的情况,药物紧挑着医保目录内的开,可住院怎么着都得花钱,“只能厚着脸皮问舅舅借,他的条件好一些”。

每天,她会拣状态不错的时候,跟母亲和儿子视频。“能保住我一条命,能看到明天的太阳,就还有希望,我也不知道明天会不会走,最起码今天要活得好好的”。

病房里的老与少

小宏想过很多种未来。生病这种糟糕的事情,他也想过。

最糟糕的状况来了,其他那些美好的憧憬,都只能暂时搁置起来。

小宏16岁,是病区里最小的病人,去年3月底,他查出了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到现在已经治疗了9个多月。

跟小宏一个病房的,是前一天刚进来的老先生,淋巴瘤,要进行第四期的化疗。

从查出淋巴瘤到现在,老先生没为自己流过一滴泪,活到76岁,他觉得够本了。提起隔壁床这个16岁的孩子,平躺在床上输液的老先生,泪水从眼角淌到了太阳穴,“十五六岁,多年轻啊”。

老爷子退休前是大学老师,跟学生打了几十年交道,眼睛里都是蹦蹦跳跳的半大小子。他知道小宏这个年纪,可闹腾的事情多了去了。

住进来不过一天,听着小宏跟母亲张一芹的对话,老爷子心里难受了一次又一次。张一芹心里的愁苦,老人家也看得七七八八。

张一芹每天都在发愁。儿子的某项指标掉了她发愁,孩子的营养她发愁,下一步的医药费她发愁……

得病之前,丈夫在深圳上班,张一芹带着两个儿子在惠州生活。没有深圳少儿医保,小宏治病只能报销45%。家里该借的钱都借了,为了赚钱,丈夫一天打两份工。

有段时间,看着张一芹发愁,小宏跟她念叨“要不别治了”,她听了更难受,“治得好为啥不治,砸锅卖铁卖房子,也要给你治”。

病情逐渐康复,小宏也常开解张一芹,“我病快好了,这不是最好的结果嘛”。

孩子越懂事,上了年纪的人听了越不是滋味。

下午6点多,吃完了母亲从食堂打来的饭,小宏想到楼下转转,张一芹没同意,“你就在走廊里走一走”。

病区里能下床走动的病人,都算状况不错的。头顶只剩下几根稀稀拉拉短发的老太太,处于化疗阶段。大半个脸被青紫色瘀斑覆盖的中年男人A,骨髓移植成功了,正在度过排异阶段。

一位比A大不了多少的病人,还躺在床上等待配型,他的病床被透明帘子围了起来,对于免疫力太低的患者,这也是防范的办法。

病人们免疫力低,也容易血小板低,任何一样降低,都让人提心吊胆。像血小板,太低就容易内出血。严重的时候,儿子咳嗽、打喷嚏,做妈妈的心得提到嗓子眼,这也可能引发内出血。

小宏化疗做到了第七个疗程,恢复得一直都不错。即便这样,吹吹风感冒了,不小心摔一跤,那可都是要命的事情。

下楼转转,有时候也是件奢侈的事情。

生存还是死亡

住的时间久了,病人之间也熟悉起来。能走动的,会跑到卧床的病人那儿聊几句。护士一般不会让他们逗留太久,“免疫力太低了,容易感染”。

护士们也能理解,病人之间需要相互的支撑。大家境遇各不相同,在某个点上又是同气连枝的。一个人病情好转了,整个病区的人心里都会轻快些。相反,谁病重了或谁离开了,对其他人都是或大或小的打击。

每个病人都清楚,康复出院,是最好的结果。如果医学都救不了自己,通往未来的路,可能就是死亡。

年长的人试着接受生命的无常,年轻的人仍然满怀未来的向往。

能走动的时候,叶子会来看看钟玲。几个月前,叶子查出了免疫性全血细胞减少症,几乎不需要什么过渡,她就心平气和地接受了结果。

山崩地陷,7年前就经历过了。那时她50岁出头,查出了胰腺癌,这病被称为“癌症之王”,五年存活率只有3%到5%。

花了好几个月接受事实,中间的折磨忽略不计,她能扛过去已算是奇迹。2016年,她又查出了红斑狼疮,这是由治疗胰腺癌的药物引起的,“顾得了那头,顾不了这头”。

3年前她开始信佛,对生死也看开了,“我尽力了,能坚持多久是我的命,我说了不算,活着我就好好陪家人”。

想得这么明白,还是会有满心大乱的时候。前些日子,叶子在家附近的医院输血小板,看着老医院人来人往,乱糟糟急冲冲的,房子设施也陈旧。没来由地,她情绪一下子就崩溃了。

母亲90多岁了,儿子今年才读大二,丈夫这7年为她的病忙前忙后,头发全白了。叶子不怕死,可放不下他们。

20多岁的年轻人做完了第八期的化疗,身体康复得差不多了。查出急性淋巴细胞白血病之前,他在互联网大厂里重复着996的节奏。出院后,他打算离开深圳,回老家找份工作,“在这儿,你只能被大环境推着往前赶”。

生病的消息,他只告诉了家人和紧要的朋友,“以后还要生活、工作,不希望因为这病,受什么影响”。

整个病区里,他跟小宏聊得最多,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讲小宏听,“他什么都懂”。两人得的病差不多,治疗过程都相当顺利,某种程度上,他们也是幸运的。

小宏跟张一芹商量,想9月份回学校读书。跟他同一级的学生都已经升了高中,他学习成绩不错,打算考当地最好的高中。

“这还要看医生怎么说”,张一芹没敢松口。

以前张一芹也望子成龙,现在她什么都不想了。那么多孩子没读好书,不也照样生活,儿子平平安安地,以后找个小工作也可以。

相比张一芹的愁楚,小宏倒是一幅看得开的样子。“化疗难不难受”, “还好吧”;“有没有担心过自己的病”,“还好吧”;“在病房里闷不闷”,“还好吧”……

少年人有少年人的骄傲,一个又一个“还好吧”之间,还是会流露些心思,“这病五年生存率挺高的,五年之后就不好说了”。

5年后,他也才2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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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芹很愿意跟病区里的人相处。患者也好,家属也好,大家同病相怜,讲的都是打气的话。医护人员也让她有安全感,“特别尽责、细致,有耐心”,对于饱受煎熬的病人和家属来说,这一点,也是莫大的安慰。

那些让人难受的事情,谁都不会轻易提起。人人都清楚,夜深人静时的崩溃、绝望与痛苦,但凡有谁戳开了一条缝,全部都会跟着眼泪奔涌出来。

天亮了,没有人想重温那些,往前看,是唯一的选择。

备注:应受访者要求,叶子、张一芹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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