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写作为何越来越小众化?
这里的访谈好像也没有什么标准,有诺贝尔级别的诗人,德里克·沃尔科特、奥克塔维奥·帕斯、切斯瓦夫·米沃什、谢默斯·希尼。这好像也并不能说明什么,因为进行访谈的时候,很多作家还没获奖,最巧合的是帕斯那篇,1990年的访谈,访谈三天后,他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目录中有小语种的诗人,耶胡达·阿米亥,以色列最重要的诗人之一,他用希伯来语写作,够小众吧,这个世界上能读希伯文的人口也就三四百万,他出的每一本诗集,都能卖掉一万五千册,这个数量就是放在美国,也是够畅销书的程度。还有米沃什,流亡到美国,在大学里教书几十年,同事们才知道身边这位教书匠因为诗歌写作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这主要是他始终用波兰语写作的缘故。目录上有两位女诗人,上面提到的玛丽安·摩尔,以及安妮·塞克斯顿,对后者的访谈是我印象最深刻的一篇。
我身边有很多诗人朋友,但是他们都很少喜欢被人称作诗人。某种程度上,这是因为他们并不仰仗诗歌写作生活。他们都有各种职业,大学老师、出版社编辑、家庭妇女、银行职员等等。对诗人来说,不依靠诗歌生活,最简单的一种解释就是,单靠诗歌无法赚钱养家,他们需要第二职业来滋养诗歌写作的物质生活基础,同时,第二职业的社会和生活方式也丰富了他们的诗歌经验。但是很难说这是诗人的一种理想状态,某种程度上,平衡生活与诗歌写作的难度太大了,有时候会让人难以忍受。
这点在女性诗人身上体现更加明显,在塞克斯顿的那篇访谈中,女诗人对自己半路出家的写作生活进行了概括,二十八岁之前,她是一个普通的家庭妇女,日常的生活就是结婚生子,然后调奶浆、换尿布,围着丈夫和孩子打转,过着常规的家庭生活。二十八岁那年,她精神突然崩溃,去看心理医生,才意识到她内心还有一个隐藏的自我,一个会创造诗歌的自我。她的诗歌创作相当于一种心理治疗:“说到底,诗歌是潜意识的流露。潜意识在那里喂养着意象、象征符号、答案和洞见,这一切事先都没有向我显现。在心理治疗时,人有时候会隐藏起来。”但是成为一个诗人并不代表她就可以痊愈了。成为一个女诗人的同时,也意味着承受更多,牺牲一部分家庭生活,比如陪伴孩子的时间。塞克斯顿提到,孩子还小的时候,她写作会大受干扰,因为两个小女孩不不停地叫“妈妈”。当孩子们逐渐长大,开始懂事,一旦发现妈妈在构思一首诗的时候,她们懂得了轻轻绕开她,并且说:“嘘,妈妈在写诗。”这一幕的画面真的是温馨又有些心酸。写作的困境从来都是日常的。
对诗人来说,不能仰仗诗歌生活,还有一个原因是精神性的。因为我们对诗歌的认知有所变化。我们很难想象现在可以有一位像俄国诗人茨维塔耶娃、阿赫玛托娃和帕斯捷尔纳克那样的诗人,走到哪里都会受到大众的普遍热爱,走在街头都会有无数人吟诵他们的诗歌。为什么现在诗歌越来越小众,越来越觉得晦涩看不懂呢?在法国诗人伊夫·博纳富瓦的访谈中,他的一个解释我非常赞同:社会意识发生了变化,统一思想烟消云散,我们丧失了一种基本的共同的生活经验。在中世纪的时候,我们有一套人人都接受的信仰、宗教表达、仪式和道德价值观。法国大革命之后,这一切都被现代性摧毁了。现如今,有多少个个体,就有多少种价值观。这就意味着,我们想描述一种更深刻的诗歌经验时,只能诉诸只有少数人才能理解的意象,只有小圈子里流行的思想,诗歌话语再也不是普遍的可以理解的东西。晦涩遮蔽了诗歌的深刻。
《诗人访谈》里的每一篇当然都值得用心阅读,尤其是考虑到这些诗人的诗歌作品大都有了中文版,我们更是可以按图索骥,从中找寻适合自己的诗人的诗集。这些访谈就变成了关于诗人的简略版传记,或者创作生涯的一个阶段性总结,这本书是了解诗人与诗歌一个很好的窗口。
来源中诗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