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华州,晒暖暖,谝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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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咱土生土长的华州人,虽说念书多,但是顶没有啥大出息,几十年了,还没有挣脱这层农民的皮,生活习惯仍然沿袭当年在农村的经历,当然,我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丢人的事。在我的记忆中,窝冬晒暖暖,靠墙谝闲传,是冬日里最惬意的事情了。

冬日的阳光柔柔暖暖,劲却不大,阳光不硬嘛!晒暖暖还得鼓劲晒哩。最好要寻一个靠墙避风的地方。要不然一阵风吹过来,冷得人打颤,半天的日头算是白晒了。
我村里最爱晒暖暖、谝闲传的不过就那几辈人手:二狗、欢驴、来娃和羊换,除了欢驴和羊换年纪大了,其他的都是吃饱球朝天的懒怂——有天生的光棍和半路光棍,没有啥经济压力,也不必去外头打工,见天就守到村里过活。冬天一窝冬,六叔小卖部跟前的老城墙根子就成了晒暖暖吹牛皮谝闲传的固定场所。
冬日无农事,早起米汤晌午面,两顿饭吃毕就彻底闲了,只剩下谝闲传晒暖暖。每天上午十点钟,六叔小卖部的对面墙跟前,几个爱说爱笑的人每人拿着一个软馍,就着红萝卜丝菜,然后美美咥一碗黄灿灿稠嚢囊的苞谷糁米汤,这一天的活动就正式开始了。
众人把碗筷刚送回家,欢驴就抽着呛人的旱烟,手里端个小板凳,烂棉袄的包包(口袋)里装个半导体收音机,准时找一个日头最阳火、最亮豁的地方坐下了,那半导体传出咿咿呀呀的眉户唱腔,夹杂着欢驴呵呵囔囔的跟唱,一下就飘满了全村。

紧接着,我跟二狗、来娃、羊换也就陆陆续续到了。欢驴对我们的到来向来不屑,连瞅都懒得瞅我们一眼,继续晒着太阳眯着眼窝听他的秦腔。羊换年纪跟欢驴傍肩,最爱跟欢驴开玩笑:“哎呀!我着当是谁屋里驴惊了,弄半天是你这老怂在这哒呵囔哩。”欢驴听罢也笑了:“你老怂夜红下不是都死了?今儿咋可蹦跳哩?”羊换笑道:“你咋知道我死了?你得是见了?”欢驴笑:“我眼见村东头占娃杀羊哩,把你剥得精光,南头榆树上挂着哩……”
俩老汉耍笑一阵,闲传就正式开谝了。欢驴知道得多,也爱说。因着他爱听戏,虽然唱得不咋像。平日里最多个人哼哼两句,还基本上都能摸住调调。但他对戏文里头的历史和人物,却知道得多。农村人没见过世面,文化也不高,知道有限的历史知识,大都是从戏词里头听来的。

欢驴抽着旱烟,半导体里头的秦腔已经唱完,开始播放流行歌了,这才关了广播。羊换拦住说:“正听着哩嘛,咋可关了?”欢驴恼了:“这阵子没台咯,费电哩!”羊换就招逗他:“你说这诸葛亮真就恁厉害?还能跟天爷把东风借来?”欢驴就一副完全看他不起的样子:“你这些年的戏都听到狗耳朵里头去了?诸葛亮伢是天神下凡!嫑说借东风……”二狗插话:“借大卡车都没麻达!”众人一阵大笑,一下就炸了窝子了。欢驴也笑了:“你这些碎崽娃子,屁都不懂,光嘴胡拱!”
羊换就问:“那你说诸葛亮还能有毛主席厉害?”欢驴一下子严肃起来:“你看你,顺嘴胡溜哩!诸葛亮咋能比主席厉害?诸葛亮生得早嘛!他弄事的时候,主席怕还在湖南念书哩!”
遇到这种又明显错误的情况,我是绝不参与的。村里人自有村里人的习惯和思维,我如果从纯学术的角度去解释和纠正,就完全是一种侵犯,更是对这种场面和氛围的一种破坏了。而且,也显得我酸文假醋,不接地气。

谝着历史,说着庄稼和收成,甚至还骂一阵子附近村子里瞎怂汉子和不要脸的婆娘,日头眼看着就偏西了。但是并不影响它的光热传递,太阳仍然暖暖地晒在身上。大部分时候,六叔也会从小卖部走出来,晒一时太阳。他的小卖部门朝北,窝冬的时候,一个人坐在里头,冷得瘆人。
几乎每个晒暖暖的人都穿着又厚又肿又脏的棉袄,这棉袄根本看不出来原本的颜色,基本上是一水的灰黑。有的棉袄已经烂了,露出来一小块棉花来。即便是这,也还不能洗。因为啥?穿在身上看着还浑全着哩。一旦拆了一见水,就成了片片子了,拾都拾不起来。不得不重新扯布重新缝,费事不说,还要费钱。
日头把灰黑的棉袄晒得热烘烘的,只一阵子人就发眯瞪,俗话说得好:“饥屁冷尿热瞌睡”一点不假。等太阳下了山,村里温度马上就降下来了,大家才意犹未尽地各回各家。晚饭就在自家解决了。通常是黏面一老碗,吃完之后喝汤灌缝,冬日里的一天时光就算结束了。

晒暖暖能让山村居民打发寒冬的无聊时光,更能找到彼此的精神慰藉,最重要的是,晒暖暖是最廉价的取暖御寒活动,省柴省碳——毕竟白天的时候,就划不着烧柴搭碳生炉子了。
近几年,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年轻人基本上都不在山里住了,老山村也就只剩下上了年纪的老人们,晒暖暖也就成了老人们还保留的活动,随着他们逐渐离去,这项充满着人情味的窝冬活动,怕是要最终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了。
文章来源丨作者供稿
原文作者丨吉建军
图片来源丨网络
整理编辑丨华州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