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斯巴德否定者是错的
前言:直到他去世之后,他生前来不及整理出版的经济学术著作,仍然在源源不断地问世。不夸张的说,任何达到他学术成就十分之一的人,都可以在历史上据有一席之地。
最近,一位年轻奥派学者在Facebook的非正式讨论中,发表了一个十分有趣的观感:
“我有过这种体验,当你引用米塞斯而不是罗斯巴德时(俩人在大多数情况下所说基本一致),其他奥派学者通常更易接受且愿意让你参与讨论。你们也有同样的体验吗?”
事实上我们都深有同感,背后的缘由也越来越明白。过去十年左右的时间里,在奥地利学派经济学运动中,一直有人在某些方面,合力否认罗斯巴德应有的地位:他是名勤奋高产、著述颇丰的学者,他是米塞斯的杰出追随者,他的作品激发了奥派经济学在当代的复兴。可据罗斯巴德否定者所说,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是的,没错,”他们极不情愿地承认,罗斯巴德写下了某些关于奥派经济学理论和历史的基础性著作,包括:
《人、经济和国家》(Man, Economy and State)
《美国大萧条》(America’s Great Depression)
《1819年恐慌》(The Panic of 1819)
《权力和市场》(Power and Market)
可那都是早在20世纪60年代的事了。到了20世纪70年代,他就已经“脱离”了经济学和主流经济学职业,开始专注于自由至上论政治哲学和社会理论。显然,拒绝和数理、实证主义经济学家开展永无止尽、徒劳无益的“对话”,而是专注于推进米塞斯风格的行动学范式,对于罗斯巴德否定者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大的智力失败了。故事继续演绎:到了20世纪80年代,罗斯巴德完全放弃了一切严肃的学术追求,成了一名政治活动家和自由至上论思想宣传家。否定者指出,罗斯巴德把政治学和经济理论搀和在一起,从而将奥派经济学引入了歧途。门格尔、庞巴维克、米塞斯和哈耶克的传统遭到了他的背弃。
好吧,那么让我们检验一下否定者叙事中的两个核心主张。为了评估罗斯巴德1980年后放弃学术追求的说法,我列举出了他1980年以来出版的主要文章、专著、论文和随笔:
文章:
“中立税收的神话”(The Myth of Neutral Taxation,1981)
“法律、财产权和空气污染”(Law, Property Rights, and Air Pollution” ,1982)
“美联储作为卡特尔计谋”(The Federal Reserve as Cartelization Device,1984)
“支持金美元的理由”(The Case for the Genuine Gold Dollar,1985)
“社会主义和经济计算辩论再回顾”(The End of Socialism and the Calculation Debate Revisited,1991)
专著:
《自由的伦理》(The Ethics of Liberty ,1982)
《银行的秘密》(The Mystery of Banking ,1983)
《米塞斯:学者、创造者和英雄》(Ludwig von Mises: Scholar, Creator, Hero,1988年)
《反对美联储的理由》(The Case against the Fed,1994)
《弄懂经济》(Making Economic Sense,1995)
《经济思想史》两卷本(An Austrian Perspective on the History of Economic Thought,1995)
事实上,在罗斯巴德英年早逝22年后,时至今日,他的学术作品仍在源源不断地发表。他最新面世的作品《进步主义时代》(The Progressive Era),由帕特里克·纽曼教授精心编辑,是长达500页的一部巨著,去年年底由米塞斯研究院出版。这本著作有望成为美国史上这个悲剧时代政治经济因果源流的决定性研究成果。可我们不要忘记,罗斯巴德的其他遗著也如不息川流,其中包括:
《行动的逻辑》两卷本(The Logic of Action,1997)
《不屈的罗斯巴德》(The Irrepressible Rothbard: The Rothbard-Rockwell Essays of Murray N. Rothbard,2000)
《美国货币银行史》(A History of Money and Banking in the United States ,2002)
《美国右派的背叛》(Betrayal of the American Right,2007)
《绝对机密》(Strictly Confidential: The Private Volker Fund Memos of Murray N. Rothbard ,2010)
《科学、技术和政府》(Science, Technology, and Government ,2015)
敬请期待,在米塞斯研究院的罗斯巴德档案馆里,有一座未出版手稿的丰富宝藏,里面还有他的好多作品尚未面世。
有人说,罗斯巴德1980年后转型为政治活动家,从学术 “对话”中抽身而退,专门从事非学术宣传小册子的粗制滥造。以上这份对罗斯巴德学术著作的简单鉴定,驳斥了否定者的愚蠢指控。事实上,我相信,从1962年至1995年之间,甚至在他辞世之后,罗斯巴德对经济学理论、经济思想史、政治经济学和经济史等领域源源不绝的稳定贡献,足以让他成为过去50年来最伟大的经济学家。否定者凭什么断言罗斯巴德作品的内容使他丧失了米塞斯传统真正继承人的资格?这令人震惊地揭示出,人们对奥派经济学的历史有多么缺乏了解。事实上,这对于米塞斯本人及其最亲密的门徒、同道如黑兹利特和哈耶克来说,都是奇闻一桩。
阅读了罗斯巴德的经济学理论巨著《人、经济和国家》之后,米塞斯热情地表示了赞许。他把罗斯巴德的作品誉为“对人的行动学这门普遍科学的划时代贡献”。他接着宣布:“从今往后,这些知识分支的一切根本性研究,都必须充分考虑罗斯巴德博士所阐述的理论和批评”。任何一位熟悉米塞斯作品的人,都可以证明如下事实,米塞斯像这样盛赞其他作家的作品,是极其罕见的。事实上,米塞斯说过:“同一时代对经济学做出了某些重要贡献的人,从来不会超过20个。”米塞斯不余遗力地赞扬罗斯巴德的论著,尽管这部作品的一部分,实际上是在意图纠正、改进和弥补米塞斯在其本人著作《人的行动》中陈述的经济理论体系。鉴于这种背景,米塞斯对罗斯巴德论著的评论,让全世界人听起来,都像是一位年长学者在他职业生涯的尽头,将薪火传递给心目中最亲密的弟子。
举个罗斯巴德明确拒绝米塞斯教义之一的最著名例子,当我们检视米塞斯本人对此的反应之时,这种解释变得更有力了。我指的当然是垄断价格理论。米塞斯承认,在一个不受阻碍的(自由)市场上,高于竞争性价格的垄断价格的形成,在理论上是可以想象的,尽管在实践中不太可能发生。罗斯巴德相反认为,在自由市场经济中,垄断性价格与竞争性价格之间的区别,在概念上毫无意义。《人的行动》西班牙语版翻译者杰奎因·雷格问过米塞斯,对于罗斯巴德和他的垄断性价格理论的不一致之处,如今他到底持什么看法。这发生在1965年朝圣山协会举办的会议上。当时在场目睹了这一交流的米塞斯夫人,表示她的丈夫这样回答:“罗斯巴德在这部作品中所写的一切都极其重要。”然而,西班牙经济学家赫苏斯·韦尔塔·德索托报告说,雷格本人重述这一事件时,会引用米塞斯的回答:“我同意罗斯巴德教授关于这个问题的每一个字。”无论哪种说法更准确,重点在于,米塞斯的意思都十分清楚,他把罗斯巴德视为一位在经济学理论领域极大地推进他(米塞斯)本人工作的经济学家。
黑兹利特是米塞斯的追随者和挚友,本身也是一位杰出的奥派经济学家。在他对《人、经济和国家》的评论中,黑兹利特肯定了罗斯巴德对他创建经济理论结构所用方法的描述。黑兹利特写道,这就是“'奥地利学派’经济学家的方法。这就是路德维希·冯·米塞斯的方法。事实上,罗斯巴德,这位米塞斯以前的学生,坦率地说,以《人的行动》为起点,腾空而起(…)”黑兹利特赞同罗斯巴德的自我评价,也就是说,他对米塞斯的体系做出了几项贡献,包括新的垄断理论。但黑兹利特质疑:罗斯巴德是否“完全公正地评价了他(罗斯巴德)自己的贡献呢”?黑兹利特接着列举了其他七、八个罗斯巴德“贡献了通透见解”的“要点”,其中特别提到他“如此充分认识到时间所固有的、无所不在(但被忽视)的作用,不仅仅是在利息的解释中,而且在一切经济活动的解释中。”
对罗斯巴德是米塞斯真正继承者的认可,也许最有份量的意见来自于哈耶克,他与米塞斯之间既有智力上的亲密关系,又存在着极其微妙的冲突。奥派经济学由两个平行但有显著区别的分支构成。哈耶克作为一位杰出的经济思想史学者,特别了解这两个分支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虽然最初都根植于奥派创始人卡尔·门格尔的著作,这两种传统分别源自门格尔的两位主要追随者庞巴维克和维塞尔,他们发展出了彼此存在差别且在若干关键问题上存在冲突的理论体系。哈耶克赞同米塞斯的大部分分析和政策结论,并极力捍卫和促进这些分析和结论。然而,哈耶克解释说,他与米塞斯之间存在着理论分歧,原因在于,他是在维塞尔传统中成长的,而米塞斯则是与之竞争的庞巴维克传统的追随者:
“在智识体系发展的关键时刻,我确实得益于米塞斯一次决定性的刺激,在长达十年间,从他那里不断得来灵感。从他的教导当中,我也许受益最多。然而在大学里,我起初并非他的学生,我来到他身边时,不是一位把他的话奉若真理的单纯年轻人,而已是一名训练有素的经济学家,在奥派经济学的平行分支中受过了训练,因此我虽受他潜移默化,却从未被彻底争取过去。虽然我知道他的结论通常是正确的,但我对他的论证并不总是感到满意,并一直保持着某种批评的态度,这种态度有时迫使我搭建不同的理论架构,然而,令我十分欣慰的是,这通常也会导致同样的结论。”
迟至1977年,哈耶克才多少有些懊悔和沮丧地承认,米塞斯所代表的传统,已经令哺育他成长的传统黯然失色了。他接着指出:“今天活跃的奥地利学派,几乎完全在美国,实际上是米塞斯的追随者,立足于庞巴维克的传统(…)”强有力的证据表明,哈耶克认为罗斯巴德是米塞斯的优秀弟子。举例而言,在他政治经济学巨著《法律、立法和自由》第二卷,哈耶克引用了米塞斯和罗斯巴德并行不悖的论证,否认了市场经济中存在着脱离生产和交换过程的分配过程。而在同一著作第三卷,哈耶克在他论政府对市场干预的一章,开头即引用罗斯巴德的著作《权力和市场》,强调几本书“极大发展了这里所勾勒的概念”,而此书是其中一本(其他还包括米尼克·阿门塔诺、“尤其是”伊斯雷尔·柯兹纳的作品)。
哈耶克把罗斯巴德看成是当时最出类拔萃的米塞斯主义经济学家,在他为罗斯巴德1979年出版的小本本《个人主义和社会科学哲学》(Individualism and the Philosophy of the Social Sciences)所撰前言中,可以找到他也许最清晰的陈述。此书包含罗斯巴德两篇关于社会科学特别是经济学方法的短论文。哈耶克在解释和扩展米塞斯对经济学和社会科学之行动学方法的计划中,把罗斯巴德引为智识同侪。按哈耶克所说,
“在对于人的行动科学呈现的特别问题做出过突出贡献的思想家当中,米塞斯可能是当代最犀利和最富原创性的思想家。罗斯巴德教授受到他(米塞斯)在这一领域工作的深刻影响。我们俩人一直在努力一步步地推进这门科学,即便这意味着,有时候我们会因此修正米塞斯的结论,甚至可能朝着不同的方向。我相信这是米塞斯所期待的、甚至渴望的(…)这个传统的现状,是由米塞斯从本世纪30年代至70年代完成的大规模系统论证所建立起来的,应由他最认可的弟子之一,以浓缩凝练的方式,介绍给90年代的读者,这样做当然会大受欢迎。”
在哈耶克的描述中,罗斯巴德是受到米塞斯方法论“深刻影响”的人物,以及米塞斯“最认可的弟子”之一,还有黑兹利特和米塞斯本人对罗斯巴德作品表达的钦佩,肯定都足以驳斥罗斯巴德否定者抛出的奇谈怪论和空洞主张。罗斯巴德是米塞斯传统的真正继承人,他卷帙浩繁、意义深远的研究,极大地推动了奥派经济学的发展,今天依然在激励着新一代的年轻经济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