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式化是一种灾难
格式化是一种灾难
陆春祥
今年端午,人们互相问候皆用“安康”,往年那种不分节气的“快乐”不见了,有专家却指出,端午完全可用“快乐”,纪念屈子,龙舟竞渡,艾香祛病,激情与美好应该并存。“安康”自然好,但当“安康”成为一种格式化,中国端午传统文化的多样性及创造活力就出现了严重的缺失。
格式显现规范与规律,格式化却是一种从众的按部就班的惰性思维灾难。
诗歌、小说、散文、戏剧,自然有其基本格式,然而,写作者深知,最难突破的就是自己的格式化写作,尽管一再敲打自己警觉,但笔下敲出的文字,依然是熟门熟路的格式化。
单说散文。
大量乡土描写的雷同,地分大江南北,人亦各居东西,落到笔下,却少见鲜活,是我们的生活缺乏色彩吗?肯定不是,缺少的只是眼光,大多数时候,我们只关注了表面,甚至津津乐道于所谓的美词使用,而忽视了独特的文化背景及人性挖掘。海量的山水游记,身游如痴如醉,描述栩栩如生,也搬进了不少历史文化,但依然沉浸在自己的小视角中,浮光掠影,见识浅陋,此处与彼处,真的如此相像吗?肯定不会。常见的体验式非虚构写作,场景如影如形,叙述如泣如诉,丑陋与真实,悲伤与撕裂,令人极度窒息,世界仿佛就要毁灭,沮丧与仇恨迅速升腾,善良与阳光似乎难得一见,但此类描写就一定真实可信吗?这是社会的主流吗?其实不见得。一切缘于格式化,格式化的文字,格式化的眼光,极易生就狭隘的眼界。
格式化成为写作灾难,或许正是绝大部分写作者自我感觉极其良好之时,因为他们的作品正源源不断出版,且常常卖得好价钱,即便有眼尖的批评家严厉指出他们在过度消费自己的信誉,严重格式自我,他们偶尔亦会作痛苦不堪状,不过,几杯酒下肚,大量银子进账,也就释然了。
嘉定元年(1208)秋,陆游看着常陪伴在身边的小儿子遹,想着自己还有那么多不满意的作品,于是写下了著名的《示子遹》诗,其中有两句经典告诫:汝果欲学诗,功夫在诗外。
这是一个老人写给儿子的经验之谈,这是一个老师写给学生的谆谆教诲。写诗实在是一种综合的功夫显现,来不得半点小聪明。你真的想学诗,一切功夫都在诗外。功夫在诗外,是陆游写了海量诗歌后得出的生命体验,也是破除格式化写作的秘器之一,至少可从三个层面理解。
其一,建立起具有鲜明个性的阅读坐标。就陆游个人的阅读史看,不同的时期,他都有不同的喜欢对象,陶渊明、李白、杜甫、王维,每一个都深深地影响着他,然而,这仅仅是诗歌,陆游还沉浸在大量经史子籍及道学佛学典籍的阅读中,也就是说,他的儒释道是圆融相通的,既深入研究,又能互相结合。
其二,到火热而真实的生活中去。阅读依然还是停留在纸上,而“绝知此事”,却一定要“躬行”,诗文都讲究作者的亲身体验,到不到现场感受,结局完全不一样,生活实践中,有料想不到的生动细节,那些细节常常让虚构缺乏想象,可以这样说,大海有多宽,生活就有多宽。
其三,生命经验的积累与打通。夔州是陆游诗风发生改变的重要节点,年轻时喜欢杜甫,然而,只有到了夔州的陆游,他才真正进入了杜甫内心丰富而驳杂的世界。杜甫在夔州的那种困苦和煎熬,与陆游自身的艰难处境,一触即燃,如果不是为了生计,这个鸡肋似的通判,不当也罢,更痛苦的是,他的政治理想,一直得不到有效的实现。而南郑前线短短的八个月,则让他澎湃的诗情一直持续到终生。
话说回来,功夫在诗外,其实,依然在诗内。三方面有机融合,如茧一样缠绕的格式化,才有可能被冒犯与突破,文学史上的不朽才有可能诞生。
儿子都已经生了两个的子遹,听了“功夫在诗外”,似乎懂了,虽然数年后,他踏着老爹的脚步到严州做知府,但他的文学成就,却远不及老爹,他没有老爹那种阔大而激情的天地情怀及人生曲折悲伤的体验。
消除写作格式化灾难,没有神仙皇帝,只有写作者自救。
洞庭湖边,湘君初见湘夫人,异常之美,心头突如数百只小鹿乱撞,于是,非格式赞美如旭日朝阳,从心底喷薄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