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欣宇 | 大将
这两天不知怎么,又想起村里的大将了。
大将是我们村子里唯一身高接近1米9(也许是1米85吧)的人。村里人常说,那么高的个子不去打仗,可惜了了。更多的人都说,放在过去,他要到部队上肯定是个冲锋陷阵的大将军。所以呀,大家都叫他大将了,真名我反而不记得了,只记得他姓雒。
印象中最深的一点是,大将是个可怜人。他从小就没有父亲,母亲是个年迈的老人,除了一个哥哥,家中再没有其他兄弟姐妹,在那个年代,可以说是一个势单力薄的家庭。因为家庭贫穷,大将从小就没怎么好好上过学。而他家就在我们村小学隔壁。每天我们在上学下学途中,以及中午体育活动的时候,我都会看到大将别着镰刀、挎着篮子,出出进进,有时候他就站在操场边上,出神地看我们做游戏。
大将还是个木讷的人。这也是他小学没有学完的一个重要原因吧。听说上一年级二年级的时候,他一直在留级,直到年龄很大了,还在和比他矮一头、两头的孩子在一个班。虽然身材很高大,但是学习能力很弱,常常被老师和同学们讥笑,抬不起头来。而走出校门,虽然他的智力还不见长,但他毕竟会很阳光、很开心的笑了。
大将虽然木讷,但很仗义。小学也是个小社会,在学校里,我们经常会被那些高高大大的孩子欺负。这个时候,我总是往大将门口张望,希望他和我们一起上学呀,他肯定会保护我的。有时候会有人跑到他家里叫他帮忙。他一般都不会推辞的,经常会第一时间赶到,为我们站队,颇具大将风度。受过他几次保护之后,我对他越发的敬仰了。
大将是一个有爱心的人,这一点,与他的形象极其不相符合。他的家里虽穷,但毕竟有一个封闭的院落。这个院落里是一个小动物们的百草园。小的时候大将一直在养兔子,养鸡也养鹅。村里人都以为大将要将这个副业进行到底,但是几年以来他还是没有赚到钱,大家就开始失望了,认为他玩物丧志。但大将一直在养,直到成年以后,我还曾经在他家的门口看到几只兔子呢。我很感谢他,他曾经给我两只小兔子,这使我有机会体会了饲养小动物的乐趣。
大将真的很穷,生活也很艰苦,但他苦中为乐的生活态度让我印象深刻,直到现在也难以忘怀。隐隐约约记得小时候,家里吃油是由集体分的,每人二两,极其珍贵。大将由于大哥很早就独立出去了,所以他的家里就两人,分的油更少,更为珍贵了。但我却亲身经历了一次邀请,那一次,他很奢侈的带我吃过一顿。我们是怎么吃的呢?说起来极其简陋,会被如今的孩子们所嘲笑和不解,但那的确是我印象中的美食。说起来也不怕大家笑话,其实就是没有羊肉的羊肉泡馍了。炝面的锅盔掰成碎粒,白白净净沉在碗底,像小溪中一颗一颗的白卵石。翠绿翠绿的葱花,是刚从院子里采摘过来的,漂浮在水面上,像阳光透过树叶落在地面的斑斑点点,泛着绿又透着亮。最难得的是,主人极为大方的向碗里抛洒了几粒油星,金黄金黄的,像游泳健将,在水面上漂浮游荡。又像荷叶上的露珠,一会儿凝成一片,一会儿又碎成小滴,滴滴片片,都反射着太阳的七彩光芒。将脸凑近了,一股幽深的香味扑面而来,入口、入鼻、入心、入脑,馋得我味蕾大开。那碗餐食很快就如风卷残云一般被我拿下了,那个神奇的味道却从此深深的留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了。记得回到家我跟妈妈提起过,妈妈笑了,有点不相信。事后的若干年,我自己曾尝试做过多次,当然了,那个味道却再也没有体会到过。
大将不是个勤快能干的农民。是因为没有人帮教,还是因为懒惰?反正在农事方面,大将一直不得要领。他空有一身力气,始终把握不准下种施肥除草浇水的时机和技巧,因此他种的庄稼,总是病病殃殃,参差不齐,每年的收成总是乏善可陈。这样的他,在农村里是生活不下去的。
大将也是个不得志的人。由于念书少,心眼少,农活不济,家里又没有人帮衬,一直没有好的工作去干。但是他的优点还在啊,他长得高高壮壮,远看气宇轩昂,甚至威风凛凛,大家都说他是一个十足的门神啊。因此有人就推荐他去北京当保安,一去好几年。有年春节他终于回家探亲了,穿着一套灰色的保安制服,虽然不是很笔挺,但足以让人刮目相看。大将终于要有出息了,最起码我是这样想的,也暗自里替他高兴。没成想,这点愿望也泡汤了。几年后,大将又回到了村里当起了农民。据说是当保安的时候他太单纯,又讲义气,被几个老乡当枪使,几次下来,能拿出手的本事也被他们看穿了,信誉也折腾没了,于是他就混不下去了。
大将毕竟是个可怜的人哪。上中学的时候,我参加过几次村里的婚宴。婚宴的气氛是热烈而狂欢的,常常会有人划拳拼酒,也常常会有人喝多喝醉。而最没出息的人里面,就有大将。他常常喝的最多,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也显得醉得最深,常常在大家的劝慰声里,喊着最疯的胡话……在大喜的日子里,对于大龄的大将而言,欢乐终究是别人的。
我参军入伍以后,很少回到老家,也很难再看到大将了。但是在记忆深处,大将那家徒四壁的院落,大将为我撑腰时的仗义,大将那浑白可爱的兔子们……尤其是那一碗香甜可口的美神,永远让我牵挂。
还是尽快回老家看看吧,我真有点想念他了。
李欣宇,男,陕西凤翔人,1994年毕业于凤翔中学,从军20余载,现居沈阳。喜欢读书、旅游和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