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敲门声

半夜敲门声

唐白甫

周五下午,妻子在电话里告诉我,她带着女儿回娘家了。双休日抛开了繁琐忙乱的工作,又没有了家人的干扰,我的心里头别提有多轻松。我喜欢独处,没有别的嗜好,独爱书法,回到家就一头扎进书房,调好墨铺开宣纸,面对字帖便开始临摹。

我对练习书法的执着,那真的是没法形容,常常因此跟妻子吵架,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你跟书法去过吧,我真受不了了。我知道自己心无旁骛地练字,冷落了她,虽有愧意却实在舍不下这个爱好。

这不,窗外的天渐渐地黑下来,一直到了夜深时刻,对我来说,只是在不知不觉之间。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我才打开手机瞄了一眼,猛然发现已然是凌晨两点多!

我准备弄些吃的,刚打开冰箱就听到敲门的声音传来,心里一惊,首先想到的是什么坏人来找麻烦了,这个在网上及同事们聊天中多的是。我警惕起来,又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呆在原地一动不动。

敲门声再次响起,在这宁静的夜晚非常清晰。我轻手轻脚地走过客厅,紧张地从门上的猫眼里望去,见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儿,头发凌乱,面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龄段的憔悴。她的衣服有点皱,有些脏。

我不敢贸然开门,问道:谁呀。

小女孩说:叔叔开门吧,我不是坏人,只是两天没吃饭了,肚子太饿,好想吃饭。

说完,她大哭起来。

我马上意识到她遇到了困难,看她那纯朴无邪的样子,绝对不是什么坏人,况且一个小孩,我能够轻易应付,于是就放松了警惕,开了门。我拉着她的手,安慰她,要她别哭,说叔叔肚子正好也饿了,我下面条咱俩一起吃。

小女儿说:我妈妈也在外面,她也好久没吃饭了。我已经敲了很多家的门,有的人不但不开门,还在屋里大骂。其中两家开了门,发现有大人跟着,又呯的一声关了,所以这一次我妈妈先躲在一边。叔叔,你让她也进来吧。

说句实在的,如果刚才看见了她妈,我也会想到别的,不一定开门,听小女孩这么解释,心里虽然存有疑虑,但还是同意了她的请求。

我让她们先去洗手,自己倒了两杯果汁放在桌子上吩咐她们喝,就进了厨房用最快的速度涮锅下面。为了稳定她们的情绪,也为了防备她们有坏心思,我边大声地与她们搭讪。

那位妈妈不健谈,倒是小女孩伶牙俐齿,非常懂事,说话声音洪亮而且条理清晰。

原来她们来自农村,小女孩的爸爸在本市建筑工地打工,因脚手架倒塌,摔死两个人,她爸算是幸运的,只受了重伤。工友们把他送进医院,并交给她们三万块钱,说是老板给的治疗费。钱很快花光了,可爸爸的工地在哪,她们找了几天没找到,只好联系爸爸的工友,才知道大家因为工地出事停工各自回老家了,工地老板已经被管制。有关部门正在积极处理这件事,不足的医疗费由保险公司暂时垫付着。

身无分文,举目无亲,娘俩半夜饿得实在没办法,才到医院周围敲门求助。可想而知,她们看见尚亮着灯的房子一家一家地敲过来,或者被骂,或者被拒绝,饥饿和失望已经让她们濒临崩溃的边缘,这个看上去刚强的女孩子,方才抑止不住地嚎啕大哭,就是如此。

说话之间,面条已经熟了。我端上桌子。不等稍凉,她们俩就毫不客气地狼吞虎咽起来,小女孩烫得直缩舌头,泪眼婆娑。我叫她们别着急,慢慢吃,锅里还有。

本来下的是三个人的面,她们俩吃完了还意犹未尽。

小女孩说:叔叔,您做的面真的太好吃了。这两天我只吃了一个小面包,我妈妈什么也没吃,实在是太饿了。您能不能再下一点,我爸爸也两天没吃东西了,我想打包带给他吃。

小女儿的妈妈连忙说:真的不好意思,太麻烦您了。您下的面是我这辈子吃到的最好吃的面条。要不是她爸还饿着,我们真开不了这个口。她爸己经清醒了,医生开始说他右手需要截肢,根据这几天的恢复情况,不用截了,等到完全好了,整个人跟受伤前没什么区别。

在述说病情的时候,我看见她们娘俩脸上露出欣慰的表情。是啊,农民工从事体力劳动,身子骨硬,受了伤也恢复得快,但我心里还是为她们卑微的喜悦掠过一丝悲凉。

我已经觉不出肚子饿了,找出老婆和女儿的衣服,说:你们先洗个澡,把衣服换了。我去煮些面条给你们带走。

她们开始不愿意换洗,说自己身上太脏。我说衣服就送给你们了,不要嫌弃。看到我诚心诚意,甚至有些气恼了,她们才进了洗澡间。

我特意在面条里加上两个荷包蛋。

等我打好包,她们已经洗完澡,清清爽爽的样子并不亚于城里人。我想到我女儿也快8岁了,从来没有离开过父母,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时不时耍些小脾气,再望望眼前这个懂事的小女孩,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滋味。

临走时,我递给小女孩500元钱,她们说什么也不收。我说:你们现在很需要钱用,先拿着吧,算我借给你们的。母女俩千恩万谢。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在我准备返身关门时,她们双双跪在门前,甚至有磕头的架势。我慌忙把两人扶起来,忙不迭地说:别别别,有需要帮忙的还来找我,我会尽力而为。

多么纯朴的乡下人!

望着她们一步三回头地在路灯下走远,我的眼眶有些湿润,既没有了食欲,也没有了睡意。

作者简介:唐白甫,湖南邵阳县塘田市镇三角塘老屋院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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