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近芳口述实录(张正贵、陆蕾采写)
(2020-11-13 08:48:47)
跟师姐学绸子功
可以说,我在师父那儿把能学的都学了,无论是青衣、花衫、闺门旦还是花旦戏。我是“戏疯子”,爱笑,爱问,爱说怪话和俏皮话,把师父伺候得也好,师父是特别地喜欢我、偏爱我。王家人都说,我要是哪天不来,王大爷都要问:“笑宝呢?”
我在王家学艺期间,正值抗ri战争结束、解放战争开始,时局、环境不稳定,所以,影响到了北平(现北京)的梨园界。那段时间里,向王瑶卿先生学戏的人很少,也就是我,每天像长在王家似的。
而王家又聚集着许多有真本领的大家和不为外人知道的“高人”。所以,我除了向王恩师学习外,教我的还有很多位,也可以说老师众多。比如,名须生王凤卿先生和他的女儿,恩师王瑶卿的女儿王铁瑛,王凤卿先生的大公子王少卿先生、三公子王幼卿先生等等。师父常跟别人说:“这小子在学戏上像一头饿狼。这边学着,那边她一旁听着。这边会没会她不管,那边她会了,叼上了。”只要一有师姐来王家,我就问师父:“师姐都有什么绝的?”师父就很神秘地告诉我,谁哪儿有绝的:“你注意,别放走这个,这儿有绝的。”因此,我也常常向师姐们学绝活,学特殊的本领。
我的绸子功是向大师姐张冠珠学的。我之前没看过她的戏,师父跟我说:“此人在上海,演蜘蛛精的戏,她有绝的。”让我跟她去学绸子功。我的《嫦娥奔月》就是跟她学的。她的绸子在台上是一百尺。她一只手耍,一根一百尺。她手里拿一个盘子,还带出手的,另一只手是绸子,脚踩皮球,绸子舞得一点儿不沾地。她熟到什么程度啊,一百尺的绸子一只手耍,不耍的时候就这么一带、一扔,绸子整个飞在天上。她向前迈几步,绸子飘然挂落在脖子上。她说:“你量吧,少一寸都不干。”两边的绸子一般齐,熟到那种程度。张冠珠教我的时候,我说:“师姐,我再练也没您那本事,我顶多五十尺。”后来,我到英国演出的时候,用上了张冠珠师姐向我传授的绸舞。张春华要演《闹龙宫》,他演孙悟空,我演龙女。我说,龙女不能耍两把刀,与《霸王别姬》的双剑冲突了。于是,我就舞绸子,还编了几段昆曲。我把那绸子叠出一朵花来,又唱又舞地到了台口。我跟打出手似的,就这一下,绸子就进正中间的包厢了。我再从这正中包厢里观众的头顶上把绸子收回来,一个造型亮住。哇,这台底下就炸了窝了!由于中国艺术团还有一个长绸舞的节目,为了给她们留出表演的空间,自此之后就再不让我舞绸子了。因为不但我的绸子比她们舞得精彩,而且我们京剧是载歌载舞,又表现人物又有剧情,所以在艺术效果上相差很大。
王门大学堂
我记得拜完师不久,王少卿在家看见了我。
王大哥说:“哎,笑宝,过来过来。”我不知何事,赶紧过去。王大哥说:“我教给你梅大爷的戏,你学不学?”我一听,要教我梅大爷的戏,心里想,我拜了“通天教主”王瑶卿,又学“伶界大王”梅兰芳,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情?怎么这么大的馅饼掉我头上了?我急不择言,也不知怎么就冒出了一句:“那真是佛光普照,天神下界呀。”
王少卿一听,盯着我问:“你认识多少字呀?”“我不认识字。”“那你怎么会说这话呀?”“这不是戏词吗?您的佛光照上我了,您这天神下界了,我这小孩儿走运了。”“嘿!你可真有意思!”王大哥就告诉我,什么时间去他那儿学戏。
于是,我有空就去王大哥那边学戏。王大哥就给我说戏。我一边学,一边注意着钟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就说:“王大哥,我走了,我师父该起来了。”“嘿,好小子,学完戏就走,都不说给我倒碗茶喝啊。”我说:“我再给您换一壶好不好?”“行了,行了,你走吧。你师父找你呢。”
我就是这样两头学,在王大哥那儿天天上两个钟头的课,学了一出昆曲《春香闹学》、一出梅派的《凤还巢》,紧接着又学了昆曲《金山寺》和梅派的《生死恨》。几乎我的所有梅派戏,都是王大哥给我说的唱念。后来,梅先生教我戏时,知道我的梅派戏是王少卿教的,他非常认可。梅先生说:“那是我风华正茂时的唱法!”而且嘱咐我,就按王大哥教的唱。后来,三哥王幼卿从南方回到北京后,给我说了一出《祭江》。
让我受益很深的,还有我师父和凤二爷的两个女儿。我这两位师姐的学习条件得天独厚,天天在家里听我师父和众多名家的高论,看我师父演戏、说戏,对于京剧艺术的方方面面十分精通,她们常常给我讲解、分析。
特别是我师父的女儿王铁瑛师姐,那是相当有本事的,可以说琴棋书画、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比如,我向师父学习《孔雀东南飞》的时候,王铁瑛师姐给我开小灶,帮我分析,还问我:“你应当怎么出来呢?”我问王铁瑛师姐:“我怎么出来呀?”王铁瑛师姐说:“我给你走走。”她先活动了活动,然后示范了一遍,身段步法非常漂亮。她告诉我:“你是少女。虽然是媳妇,但你是过门不久的新媳妇,所以,你的出场步法身姿还应有少女的感觉,别像夫人一般的那么慢、那么稳。”王铁瑛师姐一说,我就找到感觉了。
所以,我在王门无时无刻不受到恩师和众多老师的教诲与熏陶。有的时候,一句话的点拨、一个幽默的笑话,我就能记一辈子,而且深刻地影响着我的艺术道路。
随杨宝森闯津门
我拜了师父后,1949年开始组班,唱戏了。我搭了不少班,和许多名家合作过,先后参加过谭富英先生的同庆社、叶盛兰先生的育化社,还有杨宝森先生的宝华社、李少春先生的起社等。这样边学边演,使我的艺术水平提高很快。
1949年,杨宝森先生要去天津演出,对我师父王瑶卿先生说:“姑爹,我现在没有挎刀的旦角,让笑宝跟我去天津唱一期吧。”这是我头一次搭班去外地演出,而且是跟“四大须生”之一杨宝森先生,去的又是京剧艺术重镇、梨园行的人称之为“戏窝子”(意指观众欣赏水平高)的天津。我当时很兴奋、很期待,倒不是特别紧张,就是一门心思,可别砸锅,一定要唱好。
天津那一期的演出,一共演了27天,在新民剧场,是戏园子的舞台。头三天的“打炮戏”(一个演员搭班或一个班社到外地演出的头三天,尤其是第一天,要演出拿手好戏,向观众展示这个演员或班社的实力),真是惊险不断。
我记得,第一天的“打炮戏”,第二出是我的《玉堂春》,最后大轴是杨宝森先生的《失街亭》、《空城计》、《斩马谡》。第一天演出,我下午没有吃饭。为什么呢?因为我紧张,我的琴师误场了。给我拉胡琴的老先生睡觉睡过了时间,我在后台都扮好戏了,他人还没来。我紧张得吃不下东西。好在第一天的演出还算顺利,我完成得不错,天津的观众对我们的演出挺满意的。
这头天没出事,第二天可就热闹了。大轴是《大保国》、《探皇陵》、《二进宫》。《大保国》我先上场,铆(指全力以赴)着唱,观众挺欢迎的,后面是老生和花脸的交替奏本,也就是交叉着唱。
演出时,我并不知道,杨宝森先生可能嗓音有些失润,到他唱的时候,落调门了。我和王泉奎老师没有阻碍,因为是“打炮”的第二天,都铆上了唱。天津的观众大多懂戏,又是这么熟的戏,杨先生落调门,台底下就不干了。杨先生唱一句,台底下就给“通”(叫倒好、哄演员)一句。王泉奎老师和我只能装听不见,照常唱,不然就更不得了,非把我们“通”下去不可。那天算是唱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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