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离996,他的人生将不再被堵住
- 职 业 故 事 -
我修复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没能填补的bug,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构筑不出的模型,我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其中,连续两年我都是公司里的“最佳员工”。但我却不再能收获到最开始时的那种喜悦,我逐渐开始厌倦这望眼欲穿的生活。过了能写代码这段黄金期,我未来还能做些什么呢?想到这,我惊慌又忏愧。
-故 事 练 习 生 习 作-
第 90 篇
见陈广泽第一面时,他还是从我们学校出去的在大厂上班的优秀毕业生,他意气风发地来到母校宣讲,手指指点之处都会诞生奇妙的构想,我就是在那时加上了这个优秀学长的微信。一年后我再联系他时,他却告诉我他早离职了,我带着疑惑问他:“大厂是多少年轻人拼命想进去的地方,为什么你要离开?”
他笑了笑,说:“我想活得自在些。”
以下是他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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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叫陈广泽,他们都说,我应该坐在写满数据和谜题的显示屏前猝死,那样才符合我代码狂魔的身份。玩笑话听了多年,估计他们也想不到,我最后会那样决绝地交上那份辞职信,而在此之前的两个月里,我还被评为“最佳员工”。
我毕业于江城某所还算知名的985,因为大四一整年都在大厂实习,所以一毕业就顺理成章地去那个大厂里做程序员,做Java前端开发。
那真是个不错的活计,刚入职就有八千多的工资,比我父母每年卖菜赚的钱还多。是的,我来自农村,但父母还是一直送我去县城里读书,说知识可以改变命运,没有知识,会被生活的细枝末节堵住。
嗯,现在看来,那句话只说对了一半,知识可以改变命运那半。
这份工作其实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或许前期整个程序的架构和算法的实现需要点经验和想法,但之后的大都只是机械的找bug、修复bug的过程。那是个乏味的工作,但倘若你没有极强的定力和逻辑思维,你一定干不了这个。
入职一个月,我迎来了我工作生涯第一个挑战:项目经理给了我一个不算小的开源项目,限定两周时间。虽然现在看来,那个项目称不上多困难,但对于一个刚入职的新人来说,实在是个难以逾越的挑战。
我好心的学长提醒我:没必要为那个项目大费周章,他刚入职也是这样,不过是上级想要打压新人,毕竟大家都是抱着一定期待进入职场的,得灭灭火。
我反问他:那你的火被灭了吗?
他没有回我。
我在公司附近和人合租了一套房子,除了睡觉基本都待在公司。那段时间每天七点就到公司,一个前端开源从功能建构开始,遇到不会之处尚需要各种资料和前辈的指点。每写一段都要进行分析,然后debug,一直忙到晚上十点左右才回去洗漱睡觉。或许有些机械重复,但我还是对此充满期待,或许是想证明什么吧。
项目经理说的两周时间,我花了不到十天。当我把装着程序的u盘递交给经理,经过测试都满足用户需求后,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跟我说:“干得还不错,再接再厉。”我受到莫大的激励。
我春风得意地走出公司,阳光正好,肆意倾泻在我的肩臂上,然而江城却是这样一个地方:大雨来也如风去也如风。我躲到一个屋檐底下,遇到了一个让我心动的女孩——陈雪。
雨停之后,我鼓起勇气要了她的微信,然后仓皇出逃,却不敢回头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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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了公司里受人瞩目的新人后,我的选择是继续努力做好我应该做的事情,工作之外的事情,我并不太在意,而沈天南说我不够圆滑。
第一次见沈天南,他坐在窗边的办公桌上看外边的太阳,大家都埋头忙碌着,他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离我办公桌最远,却是第一个站起来欢迎我的。
说起来,沈天南有着当时我讨厌的很多要素:市侩、谄媚,最主要作为一个程序员,他并不看重技术,他更乐意通过阿谀奉承去得到上司的青睐,我对此嗤之以鼻。然而,他却是我在公司第一个且是唯一的朋友,没有他,我不太可能十天内就完成那个开源项目。
与我不同,沈天南上班总是穿一身规整得体的西装,比起程序员,他更像个银行经理。我问他:“为什么总穿这么正式?”他说:“衣见其人,你穿的衣服就是说出去的一句话。”
我再问:“你说了什么话?”他说:“我说的是,我比你们要认真些。”接着他又说:“你也该拾掇打扮一下,你不是在追那姑娘么,你不在乎,人可不一定。”我看了看我那穿得起了绒球的运动衫,袖口还有些泛黄,那是我第一次认同他的话。
除了听取沈天南关于衣着方面的建议,我的工作态度并没有向他看齐。那段时间我在做一些具体市场分析的模型架构,每天早上9点前就到公司,早上做些debug的工作,然后进行深层次分析,中午在桌子上小憩一会就开始下午的工作,争取在晚饭前把模型任务提交flink,或者代码提交review,很多时候晚上也要加班,开实验,改代码,再看看新发表的论文,但我乐此不疲,因为年轻,总有孜孜不倦的热情和创新的能力。
伴随着技术力稳固的增长,我所获得东西越来越多,有些实际,虽然大多都是虚幻的。我把空出来的时间用来找陈雪,日久见深情,她最终答应了我的表白。日益渐长的薪水,伴着我情场的得意,那时我甚至觉得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幸运了。
可在那时,沈天南离职了。他回来收拾办公桌时向我告别,还佐以浪漫的诗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问他:“为什么辞职,你不是一直很受领导青睐吗?”他扑哧笑出了声,说道:“是啊,但那没啥意思,我的梦想不在这里,你不也是这么以为的吗?”我忽然感觉我被他用一颗黑色的子弹给击穿了,我唯一的朋友,他轻易看穿了我,而我居然还一点也不了解他。
他还是穿那一身西装,昂头挺胸走出办公室,然后突然回头跟我说道:“如果有一天你也要离开这,记得打电话给我,我会与你一起做一番大事业。”说罢他继续迈着大步离开了,肆意潇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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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遗憾的是,沈天南的话语并没有对我产生多大的影响。我在工作上始终积极向上,工资也与我的能力逐步上涨,但我和陈雪却不再像最开始那样关系紧密,电话不再打得那么频繁,和她约会也老是迟到,约会时也总是在想:代码的编译是完成没有等等。
入职后的一年半时间,我终于接到了一个大项目,与我一起的还有六个人组成一个小组,我是组长,负责整个程序的运行逻辑和分支结构,他们一人做一些分支单元。我是七个人里面最年轻的。
那个项目花了我们整整大半年的时间,整整七个月里我从早忙到晚,而我的工作又是最为繁琐的,它要求不断地整合别人编写的代码并检测是否符合用户需求,之后还要进行各种环境测试。然而光完成这些还不够,最后程序上线,用户使用时又会发现很多bug,从分支修复再到整体完善,这还不算代码完成后要编译连接的时间,之后才能真正满足用户需求。虽然我的任务最为艰巨,且最为乏味,但我还是完成得相当出色,甚至还帮我的组员们润色了属于他们的部分。
程序上线,几经内测,修复了很多严重的bug,到最后公测,获得了用户们的一致好评。那时我才真正理解了过去七个月的努力并非梦幻泡影,我所搭建的东西,会创造出实际客观的价值,会被世人所看到,那或许便是一个程序员的幸福。
可是半年我没回家几次,大多是在公司睡,也算是体会当年大禹三过家门而不入是什么感觉,没有一次好好地和陈雪约会过,也不谈能有一次好好的交流了。
但她从未抱怨过,我们从没吵过架,我以为她不在乎。
所以当那天她终于忍不下去,真正向我说分手的那刻,我还是觉得她在开玩笑,但我分明清楚,她是个深思熟虑的女孩。在漫长的岁月里,她用爱意编织的耐心逐渐消磨殆尽。蓦然回首,才发现我已经全然沉浸在那漫无边际的工作中,虽然小有成就,但却从没实际关切过身边爱我的每一个人,我早就失去了了挽留她的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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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手之后,为了填补心中那巨大的空洞,我并没有因此放弃我那无尽的事业,相反我更加全身心投入到工作中。
我修复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没能填补的bug,设计了一个又一个别人构筑不出的模型,我将全部的精力投入其中,连续两年我都是公司里的“最佳员工”。但我却不再能收获到最开始时的那种喜悦,我逐渐开始厌倦这望眼欲穿的生活。过了能写代码这段黄金期,我未来还能做些什么呢?想到这,我惊慌又忏愧。
我在圈子里面名气越来越大,达到了我职业的巅峰,但我从来没在其中感受到持久的满足,我所忠于的忙碌的事业,除却成功那一刻时短暂的喜悦,剩下的就是长久的空虚,忘却了要一直拼搏下去的理由,忙碌只是盲目生活的借口。
我迫切需要一个继续努力下去或是就此打住的理由。
直到那天,我工作的第四年,我接到了来自父亲的一个电话。他用极其微弱的语调告诉我:“你妈忙着,忽然脑出血,现在在ICU,你回家一趟吧。”
我不记得那时我回了父亲什么,脑子一片空白。那时我才知道,人不管看了多少书,学得多少知识,该堵住时就会堵住。
等回到家,我妈已经从ICU里抢救过来,头发都剃光了,开颅的地方裹着纱布,喉咙插着管子,呼出粘稠的带血的痰。半身已经瘫痪,侧着目望向我,我分不清她眼中泛起的泪光是因为见了我,还是因为疼痛。
我不爱哭,从小到大家里再困难我没哭过,外出求学父母送我离开,我透过绿皮火车窗户望向他们,也没有哭,哭有什么用。可见到我妈身上插满管子的那刻,我没绷住。
父亲看到我来了,忙从床边起身,让我离近些看,我才发现,岁月不止给他的身体留下疤痕,还将他曾经乌黑浓密的头发淡去了颜色,我鼻子又有点酸。
我说:“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父亲说:“你工作忙,怕耽误你,我以为你妈只是小问题,但医生说得送ICU,要开颅,不一定能救过来,我才想着应该给你打个电话。”
我陪着父亲连连守了我妈一个星期,每天为我妈吸痰擦身体,去高压氧仓做治疗,期间父亲总劝我回去上班,说我妈的病情已经稳定下来了。
最后没有办法,上司和下属都在催我赶快回去,他们并非不清楚我的情况,只不过我的工作很重要,我不在,他们便要帮我做我做的工作,于是我的部分一直空着,他们很难开展下一步工作计划。
工作了四年,我还是和他们保持着泛泛之交,大家只是被利益所紧密联系在一起。我回到公司,正如预想的那样,并没有很多人向我嘘寒问暖,大多都只是象征性地问候一两声,然后转身投入工作中去。不过也是,毕竟我本来与他们也没那么熟,却还是觉得此刻有些冰凉。
我打开了我的电脑,照常打开visual studio2019,映入眼中的依旧是熟悉的代码,但我却不再能像曾经一样置身其中而超然物外了。我四下环顾一周,却没有一个人抬起头看我。我忽然想起我和那个好心学长说的话,我的火灭了。
然后,我就写了那封辞职信。写辞职信的那一刻,我真切意识到除了事业,我失去了太多东西,比如爱情、亲情、友情,还有梦想,我得找回那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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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一个圆滑世故的人,用沈天南的话说,我就是轴。可这次要是我听了他的话,我可能就不会辞职了,好死不如赖活着,可我不想。
我拨通了沈天南的电话。简单寒暄几句,了解了互相的近况,我才知道他离开的这些年里,他做的大事就是靠他有限的技术去搞了些比特币,挣了大钱,但他还是一个人,他说潇洒自在。
他问我:“辞职了?”
我无奈地笑着说是,然后问他:“你怎么知道?”
他又是扑哧一下笑出声来,他说:“当年我走前的最后几句话,我还记得,你也记得。我就说你小子总有一天会出来,因为我们其实是一类人。”
我回他:“我们怎会是一类人?你活的那么随性浪荡。”
他说:“就是一类人,我们其实都在追求一些更深的东西。我是说,除了那无尽的事业,我们活着应该向往一些亘古不变的东西。你看你现在不也和我一样逃离了吗?你又为那停不下来的996丢掉了多少东西呢?你想想看。”
我点燃了一根烟,狠狠吸了一口,许久才吐出来。我知道,他说的是对的。
见我许久不说话,他接着说:“之后呢,辞职之后,你想过做什么吗?”
我望向书桌,有两张照片站在上头。一张是我和陈雪的合照,我不知自己为何还留着它,另一张是我和父母的合照,那是我第一次考年级第一,他们高兴极了,于是带我去镇上买了我心仪许久的游戏机,他们还带我一起去照相馆拍了合照,照片上我手捧着游戏机,望向镜头,笑着,特别高兴。
我说:“我要写一个游戏,为我自己写的游戏。”
他问:“什么样的游戏?”
我说:“我不知道,但里面一定要有个少年,带着一点点堂吉诃德的无畏,发誓要为这个世界做些神圣的事情。”
他说:“那么说好了,明天下午我们在艳阳路的江城饭店见。我会帮你。”说完挂断了电话。
再见他时,他远远地就向我招手,带着满怀的笑容向我走来。他穿着一身纯净的白色西装,一尘不染,打着端正的黑色领带,他还是活得那么认真,还是和与我告别时没有两样,岁月并没有在他身上雕刻下多少印记。
我们并排走着,走在光芒万丈的艳阳路的艳阳里,走进一家平平无奇的饭店,像是在跨越一座连接着过去与现在的桥。我知道,跨过了这座桥,万事万物都不再能堵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