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默微小说-专栏】婚 事 / 文: 胡治中
婚 事
胡治中
我上初中那年,外婆很权威地对母亲说:“我看风儿也不小了,该找个妺妹管管他了,免得他一天到晩像个野人一样到处乱跑。”母亲对外婆的话很是赞同,忙问:“有合适的人选没有?”外婆说:“有哇,就是我队上王富贵的幺女,人品好,做得一手好针线,烧得一手好茶饭;家景又好,他爹还是生产队的会计,和副队长平起平坐,呼风唤雨,来势得很呢。”一番话说得母亲很是心动,当即拍板,择日相亲。
那天,我走在乡间的小路上,一路翻沟过梁,山歌野调信口吟唱,很快来到了外婆所说的王家。房子是农村典型的三合院,屋檐上挂着一摞摞玉米高粱,左猪圏右牛圈,看起来是个殷实人家。走进大门,屋里坐着一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姑娘在刮洋芋。
外婆说:“风儿,这就是我跟你提起的王姑娘,”那姑娘闻言朝我望了一眼,我顿时如遭雷击,妈呀!简直是白天撞到鬼,那姑娘的脸半边黒半边白,恰似阴阳割昏晓,又似新旧社会两重天。出门绝对被城管逮到罚款扣分扳都扳不脱,要是晩上出来,不把鬼吓个屁滚尿流才怪哩。
我不知道当时是怎样逃出来的。到了外婆家,外婆还一个劲地问我:“风儿,看上莫得,你看这闺女多好啊!”我说:“外婆,我年龄小,胆子也小,今天你弄个演鬼片的出来,我差点连魂都吓落了,如果以后有个么个三长两短或者落下个抽疯癫痫后遗症什么的,这就是你老人家的不是了。”
一番话把外婆气个半死。
转眼又是当兵第三年,获探亲假。探亲的首要任务,就是回家找一个对象。那时,文革还没有結束,老百姓的生活还相当苦,农村尤甚。山里人由于穷,有了姑娘便早早地随便嫁个人家,也算是找了一条生路。我回家时,该出嫁的姑娘都出嫁了,没出嫁的也早已有人盖了戳戳号的,就是连寡妇都莫得隔夜的。那时在路上如果碰到个男人带个女人,许多男人妒忌得想杀人的心都有了。农村婚姻巿场形势是如此的严峻,又是如此地低龄化,这是我始料未及的。
眼看探親假就快到了,我八字还没有一撇。正在着急之际,有一位贫下中农老大妈前来说有一位姑娘愿意前来相亲。全家喜出望外,母亲忍痛把家里唯一的赚钱企业一一老母鸡也宰了,父亲把院子扫了一遍又一遍,全家人站在地坝边恭候客人。那姑娘来了,当时的情景至今难忘:妈耶!好宽的口面哟,恐龙级别的,太猫煞了,我虽是猛男,但我不行,这绝不是谦虚,我爹也不行。
这哪里是一个人哟,简直就是一座山嘛。虎背熊腰,牛高马大,真正一副好身架好劳力,耕田犁地推磨碾米,连牛都可以省了,真正是挣工分的好手,百里挑一哟。但脸长得十分有创意,突破了我第一次相亲的想象力。活脱脱一个车祸现场,惨不忍睹。我不禁有些悲哀起来,她活在这世上,不知要有多大的勇气啊!
正在胡思乱想,母亲把我拉到一边,悄悄地问:“怎么样?风儿,瞧上没有?”我对母亲说:“我就是一辈子打光棍,也不愿意跟一头河马生活在一起!”母亲生气了,训道:“亏你还是一个闯过码头见过世面的人,怎么这般没见识?河马怎么啦,珍稀动物!这是你的福份,你看人家那身架那劳力,连山都背得回来,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再说脸蛋又不能种庄稼更不能当饭吃,生儿生女是靠脸蛋的吗?”
母亲左劝右劝,我横竪不答应,那么猫煞的女人,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寡妇泪满襟?罢了,罢了,百年大计,还是安全第一。
我威胁母亲说:“如果你硬要逼我同意这门婚事,我就自宫!” 心中暗道,自宫后去练葵花宝典,如果练成有东方不败那身功夫还是不错噻。那女的见我死活不愿意,也就不再勉强,中午吃饭,毫无客气之意,一双筷子,竟使得出神入化,如舞长枪,势不可挡。忽而举火撩天,横扫全席;忽而拨草寻蛇,穷追猛打。开始,我等还见招拆招应付得法,没料到此女乃洪七公关门弟子,内外兼修功夫十分了得,笑傲江湖罕逢对手。全家竟吓得面如土色,纷纷败下阵地来。饭后,此女上下打着饱嗝,拿着母亲送的一截布料和10元钱,算是误工补贴悻悻而去。
转眼从军营到校园。
在那个正眼瞧一下女人也要斗私批修,私心杂念一闪现也要怀疑有无肮脏的灵魂和动机的荒唐岁月,我们在校园相识了,从此开始了秘密地接触。对于耍朋友,我们没有经验,我们不懂得怎样谈恋爱,没有人愿意教我们。老师在课堂上讲了很多有用的或没用的知识,却从来不跟我们讲怎样谈恋爱。他们都是过来人,肯定懂得这些东西,可他们从来都不说,可见他们自私,他们真不够朋友。没有別的办法,我们只能像中国革命的先躯者那样,在黑暗中苦苦地摸索着,不仅我和她,我们班还有几个同学,也在黑暗中苦苦地摸索着,我们成天提心吊胆,生怕一旦暴露,便是“尔曹身与名俱灭”,对不起人民对不起党。
像这样偷偷摸摸地进行了长达半年的地下活动,毕业的那年暑假,女友兴冲冲地跑来对我说,她的父母要见我。虽然我和女友早已心心相印,但她的父母没有明确表态,也还是飞机上屙尿一一悬吊吊的。到了周末,我诚惶诚恐地向女友家走去,真有种“风潇潇兮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抵达女友家,屋里早已坐满了女友的七大姑八大姨,还有几个戴盘盘帽儿的。一看那阵势,我心里先就虚了场合,有种被双规的感觉。
担任主考官的是女友的父母,在众人睽睽的逼视下,我开始一一回答他们的提问。一位戴盘盘帽儿的首先问道:“你爸爸是干什么的?”看样子像是公安局查户口的。我便一一回答他们的提问,包括籍贯姓名、当兵简历、社会关系、有无前科等。几个小时过去了,综合考评的结论是:这小子虽然其貎不扬家境贫寒,但忠厚老实不轻浮不奸滑。特別是那一米八几的个头,又是当兵出身,倒也给人一种安全感。男人保护女人,这是最起码的底线,连女人都保护不了的男人,真可惜了那杆长枪,还不如直接交给废品公司得了。
其后,是女友父母的廉政谈话和工作勉励,内容无非是热爱家庭、服从领导、家务包干、工资实行收支两条线、不得私设小金库等。如有违纪违规,将根据专项整治精神,从严从快从重处理,决不姑息迁就。任何人以任何方式的包庇说情,都将以妨碍司法公正论处。
考核顺利通过,我作表态性发言,郑重承诺:今后,我一定紧密团结在以老婆为核心的小家庭周围,找准座标,摆正位置,不争权,不揽权,不越位,遵纪守法,与时俱进,同做中国梦,不断开创家庭建设的新局面。岳父母满意地点了点头,女友脸上早已开满了灿烂的笑容。短短的几个小时,她就取得了未来几十年的领导权、指挥权和财政大权。我犹如签订了《 南京条约》 一样,顿时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壮。不过很快释然,在那个荒唐的岁月,是我的女友不嫌门第枉驾屈尊,在众多男人焦灼的目光中选择了我,挽救我于水深火热之中,成了很多男人羡慕的有妻一族。
不过,在此后的生涯中,这些条约就像一把无形的枷锁时时桎梏着我,使我不敢有任何非份之想,不敢越雷池一步。也幸亏有了这些条约,方能使我能够精心构筑爱的小巢,营造出一片幸福温馨的蓝天。
【作者简介】
胡治中
男.西南师大中文系毕业,在职博士学历,忝列教授门墙。主要从事学校教育与管理,有学术论文上百篇。自幼喜舞文弄墨,常有豆腐干文章在全国各类报刊发表,均属小打小闹,难登大雅之堂。现为中国诗词学会会员,四川省诗词协会理事。
作者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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