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记忆-专栏】难忘在“三线学兵连”的日子/ 作者:高宗魁
难忘征程——在“三线学兵连”的日子里
作者:高宗魁
星转斗移,岁月如梭,弹指一挥间,近五十年过去了。然而,每当我看到那本由毛主席亲书《铁道兵》的红色烫金封面纪念册时,我们作为“三线学兵”,与铁道兵并肩修建襄渝铁路、“千军万马战襄渝”的九百多个日日夜夜的火热情景,就会一幕幕地浮现在我的眼前……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由于美、苏(现俄罗斯)两个超级大国争夺世界霸权,使整个世界都笼罩在战争的危险之中。面对“乱云飞渡”的复杂局势,毛泽东主席果断地向全国人民发出了“深挖洞、广积粮、不称霸”及“三线建设要抓紧、备战备荒为人民”等一系列伟大号召,以粉碎美、苏的战争阴谋。一时间,战备工作在我国各条战线紧锣密鼓地开展了起来。
被誉为“战备工程”的襄渝铁路,就是在这种紧张、恶劣的形势下,于1970年4月从襄樊和重庆同时动工建设的。这条铁路全长895公里,全线共有隧道405座,桥梁716座,桥隧占线路总长45%,有35个车站建在桥上或隧道里,它东穿武当,西越巴山,三跨汉江,五越将军河,二十三次跨后河,整条线路跨越千山万水,沿线均为崇山峻岭、急流险滩,地形复杂险要,工程极其艰险和隐蔽,是一条名副其实的战争条件下最理想的交通要道。
这条铁路一旦贯通,将会实现东连汉丹、焦枝铁路,在安康与阳安铁路交汇,西接成渝、川黔铁路,在我国东西走向的铁路网中占有重要位置,既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又具有非常重大的现实意义,是大西南经济发展建设的钢铁大动脉。为了早日建成这条铁路,英雄的铁道兵指战员刚才贯通成昆线,就又风尘仆仆、昼夜兼程地投入了襄渝线的战斗;而从援越抗美前线撤回的铁道兵指战员更是战衣未脱、征尘未洗,就投入了紧张的施工中。
襄渝铁路在我省从白河到安康的路段,正好处在人烟稀少、贫穷落后、地形复杂、交通不便的陕南秦巴山区。在265公里长的铁路线上,平面路基和次平面丘基仅有9公里,需要修建隧道177座,桥梁117座,沿线岩石风化严重,地质条件复杂,沟壑纵横,水深流急,崩塌、滑坡、泥石流不断,使铁路施工极为困难,其工程之艰巨、施工之艰难,不仅为襄渝铁路全线工程之最,在世界铁路建设史上也极为罕见。尤其在当时,这个地区没有公路,物资运输异常艰难,严重制约着全线的工程进度,因而在当时被誉为襄渝线上的“瓶颈”“卡脖子”工程。
由于当时全线都在紧张施工,仅靠铁道兵和民兵很难按期完成任务,必将直接影响到襄渝铁路的按时通车。面对这种危急状态,经有关部门批准,从陕西省调集69、70届初中毕业生,按铁道兵部队建制,组成学兵连,配属部队施工,以加快襄渝铁路的建设速度。
为此,我省西安、宝鸡、咸阳、渭南等地区的两万五千多名十六、七岁的初中毕业生走出校门,背上行装,在各地政府(当时是革委会)和父老乡亲们隆重热烈的欢送下,雄赳赳、气昂昂地奔赴秦巴山区,怀抱着为国争光的豪情壮志,义无反顾地投身襄渝铁路建设。“在近三年的紧张施工中,学兵们以十六七岁的稚嫩之躯,承载了超乎寻常的艰难困苦,为建设襄渝铁路付出了青春年华和热血、汗水,并有119名学兵永远地长眠在了秦巴汉水之间(安康市汉滨区为“千余学兵重返安康植树造林”所撰写的碑文)。”
就是在这样的特殊年代、特定环境里,一个全国独一无二、前所未有的兵种——“三线学兵”,在陕南热火朝天的襄渝铁路建设工地上诞生了,这是中国铁路建设史上唯一的一支学生军。
我就是当年这支“学生军”中的一名学兵战士。
当年参加襄渝铁路建设的“三线学兵”分两批进入施工现场。第一批以西安学生为主,于1970年8月上场;第二批由宝鸡、咸阳、铜川、渭南四个地区的学生组成,于1971年3月陆续上场,总共两万五千八百多名学生,按部队建制,组成141个学兵连,配属部队施工。由于当时陕南、旬阳等地不通公路,交通极为困难。第一批上场的学兵经受了许多磨难,他们只坐了一段汽车,然后经过了数天的徒步爬涉,才到达目的地。
西安女子学兵二连(后改为2107工程学兵26连)是经过了七天七夜的“长途行军”才到达驻地——旬阳县沙沟公社。我们连是第二批上场的,当时交通状况稍有好转,我们从宝鸡坐专列经安阳(河南),过襄樊(湖北),到了鄂陕交界的六里坪,然后坐了整整一天汽车,终于又进入了陕西境内的白河县兰滩公社,最后又经过了大半夜的“急行军”,终于到达了驻地——旬阳县沙沟公社曹家湾大队。由于当时我们绝大多数都只有十六、七岁,当地老乡就亲切地喊我们“学娃子”。
刚到驻地时,我们住的是部队战士为我们搭建的帐篷,接下来就是自己动手建营房。每天早晨起床出完操后,就开始搬石头、垒地基、扛木头、盖房子。在军代表和当地村民的指导下,
我们这些从没有出过远门、从没有干过重活的“学生兵”第一次用自己的双手,盖起了坚固、实用、整齐、漂亮的住房。然后,按照部队管理规定,进行政治学习、内务整理、队列操练、军事训练,还搞过夜间的紧急集合,完全是部队标准的军事化管理。我们也自豪地感到,自己成了不带领章、帽徽的解放军战士了。
到部队后,我们遇到的第一个拦路虎,就是谁也不曾想到的“饥饿”。当时由于工程物资运输量特大,生活物资在最紧张时只能保证每人每月有一斤食盐的供应,更由于我们是新建连队,伙食没有底子,所以,我们经常吃的是咸菜、压缩菜、粉条、罐头等,曾经有一段时间吃的是纯粹的炒海带(至今我都吃不下海带)。
尽管粮食标准是50斤定量,但由于副食不足,油、肉极少,我们又都是一群正在成长发育的毛头小伙子,干的还是重体力活,因此,没过几天,普遍都是吃不饱,经常感到“饿”……当时围绕着“吃”留下了了许多趣闻逸事:进山扛柴找野果吃,误把桐子当核桃,吃完后中毒拉肚子;山坡上的豌豆尖,经常是我们充饥的佳品;当时粮票在当地无处使用,于是就用它换柿饼、红薯来充饥……后来沙沟有了一个小店,专卖半斤一个的馒头,我们连的一个大个子,有次扛柴回来坐在门口,一口气就把四个馒头吞到了肚里……
我至今不能忘记的是“吃馍渣”的那个夜晚,事情的经过是这样:当初离家上三线时,我的同学李峰的母亲为其准备了一包馒头,这在当时粮食定量供应的年代是非常珍贵的物品。但我们当时在火车上的几天里,顿顿吃的是红烧肉、大米饭,根本就没有饥饿的影子,于是他觉得带着累赘,途中几次都想扔掉,但还是考虑到糟蹋粮食是“罪过”,所以一直就没有扔。
一路上好几天,从火车转汽车,再到后来的急行军,这一包馒头就变成了碎渣,我说到驻地后找个猪圈倒了,也还算有点作用。幸亏我这个老兄是个窝窝囊囊的“马大哈”,到驻地后忙着“安营扎寨”,把这事给抛到了九霄云外,但也因此才有了后头的故事……到驻地后过第一个周末,傍晚时,我们几个同学聚在一起互诉思乡之情,当时饥饿难当,我突然想起那包馒头渣,忙问他倒了没有,他才如梦初醒,说还没来得及倒……于是我们几个就如饿虎扑食一样,你一把我一把地风卷残云一扫而光,于是这包本该倒进猪圈的馒头渣就成了我们的一顿美餐……虽然当时没有一丝咸菜,没有丁点佐料,但那个馒头渣的香啊,我至今都深深地记在心里……
施工开始以后,我们连担负的任务是配合部队九连贯通沙沟隧道。在部队指战员的指导和帮助下,我们很快就熟悉了打风枪、装炸药、推斗车、拌水泥、点炮、出渣等工作程序和技术要领,没用多长时间,我们学兵连就开始了单独作业。因为都是在城里长大,从来没有吃过什么苦,更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亲手打隧道、修铁路,因此初进隧道时,安全意识很单薄,手碰破、脚砸伤简直就像家常便饭,接着就出现了比较严重的事故:
我的一位战友推斗车倒渣,由于不熟练,斗车翻下时,他没有及时松手,把他给带了下去。当时大家都吓坏了,结果不一会,他却从斗车的侧面爬了出来。原来在斗车把他带翻的一瞬间,他迅速抓住了斗车下面的底架,所以才化险为夷,虚惊一场。
还有一次,我们班的一个小个子战友推斗车时发生脱轨,在大家动手抬时,黑咕隆咚中,他的右脚被压在了下面,当时他都吓得叫出了声,大家也都提心吊胆,不料把斗车移开后,我们都惊奇地愣住了:原来他穿的一双胶鞋,由于被机油浸蚀变得又肥又大,车轮压在了鞋尖上,岂不知鞋尖是空的,而他的脚却一点也没有碰到,这确实是一个没有料到的“奇迹”;后来下导坑贯通进行上导坑施工时,就出现了从“漏斗”(上、下导坑之间的岩石叫“中层”,为便于把上导坑的石渣倒下来,在中层上凿一个洞,这个洞就叫“漏斗”)里“空中飞人”的危险事件,轻者擦破点皮肉,重者就得断胳膊腿。
为什么说是“空中飞人”?因为隧道施工的环境条件限制,视线不良,脚下一不留神,就会踏进漏斗掉下去。不过也有好运气的,我的一个战友从漏斗“飞”下去时,正好掉进了往回空返的斗车里,当时把推斗车的同志吓了一跳,以为是上面往下倒渣,赶紧躲到了一边,但是凭感觉,刚才落下的又好像不是石头,及至听见了声音,才知道是下来个大活人……后来,为防止此类事故的发生,连里规定:漏斗必须用木条、竹筐等在上边做出明显标示,以警示大家注意……这一系列的小打小闹,虽然未酿成大祸,但却使大家都亲身感受到了隧道施工的危险和艰难,稍一疏忽,就会危及生命安全。
因此,从连到排都设置了专职的“安全员”,以随时注意发现隐患,排除险情,防止事故。
然而,隧道施工中的事故是防不胜防的,在71年11月的一次隧道塌方中,我连三排十一班战士李全生,被突然落下的巨石夺去了年仅十七岁的宝贵生命。这是我们连遇到的第一次伤亡事故,顿时,悲伤、低沉的气氛笼罩着全连。但是,由于当时的政治氛围,更由于热火朝天的紧张施工,没过几天,这种低沉气氛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大家请楚地知道:“要奋斗就会有牺牲”,隧道好比“战场”,顽石犹如“敌人”,要战胜“敌人”,就没有不死人的道理。因此,一进隧道,就好像与“敌人”杀红了眼一样,“向顽石开战”、“为战友报仇”的激昂情绪,变成了大家“活着干、死了算”的既幼稚又崇高的义无反顾的实际行动。
而且,由于年轻气盛,争强好胜,“出风头”的情绪激励着大家,要与部队和民兵“比高低、争第一”。在军人出身的老连长的带领下,我们连的隧道掘进速度一直遥遥领先。就是凭着这股“二百五”的蛮劲,在1972年的8月大会战中,我们连取得了月进成峒50·08米的辉煌成绩,创下了铁道兵人工掘进隧道史上的最高记录。为此,2107工程总指挥部(即襄渝铁路陕西段总指挥部,当时对外保密)给我们学兵十二连荣记了集体三等功。
襄渝铁路经过数万军民三年多的艰苦奋战,于1973年4月全线贯通。6月27日,火车头轰隆轰隆地拖着铺轨机和架桥机来到了沙沟隧道。当我们听到了久违的汽笛声、看到了日夜盼望的火车头及气势雄伟的铺轨机和架桥机时,我们都欢呼雀跃,无比激动,整个驻地沉浸在一片沸腾之中,连当地居住在深山老林里的老乡也赶来看热闹,不少人都激动地留下了热泪。我们近三年来的艰苦奋战、流血流汗,终于收获到了丰硕的成果,当时这种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激动之情,是无法用语言来表达的。
襄渝铁路开始全线铺轨后,我们像过年一样隆重庆祝了几天,接着,全体学兵开始陆续退场,我们终于结束了近三年的艰苦征程。在接到退场命令的那天下午,我和我的战友们站在高大的沙沟隧道口,凝望着前方气势磅礴的沙沟大桥,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毕竟,这些宏伟的建筑里有我们的汗水,有我们的辛劳,更有我们战友的鲜血和生命。此时此刻,我才真正感受到作为一个劳动者看到收获时的幸福、喜悦、光荣和自豪。
如今,虽然四十多年已经过去了,但安康、旬阳、蜀河、沙沟这些熟悉的名字,却永远地铭刻在了我的心头,我们和陕南的山山水水结下了永远的不解之缘,陕南成了我们广大学兵魂牵梦萦的第二故乡,我们都时时刻刻关注着它的成长和发展。这是因为,我们人生的第一步就是从这里开始;我们曾经把生命中最美好的青春年华献给了它;我们曾经把汗水和鲜血洒在了这块热土上,还有我们的119名战友永远地长眠在了这里,在汉江两岸,在巴山之巅,他们永远地陪伴着、注视着这里的成长和发展。
对于当年所经受的艰苦和磨难,我们无怨无悔,更没有遗憾,有的只是一腔油然而生的骄傲和自豪。艰难困苦的磨练及生与死、血与火的考验,铸就了我们正直坦荡、无私无畏、勇往直前的精神和灵魂,因此,四十多年来,人生旅途上的任何坎坷和磨难,都不能改变我们面对现实、脚踏实地、不屈不挠、笑看未来的豪情壮志——这就是四十多年前那段刻骨铭心的人生经历留给我最美好、最珍贵的宝贵财富。
作者:高宗魁
作者简介:
高宗魁,
陕西宝鸡陈仓人,生于1951年12月,曾就读于宝鸡县虢镇中学,系该校初中六七级学生,在文革中的1968年9月“老三届”全部上山下乡时,回原籍——宝鸡县城关公社高家堎大队,在村办小学担任教师;1970年初,原虢镇中学开办文革后的第一届高中,遂于本年2月20日到车站中学(此时虢镇中学分为虢镇中学和车站中学两个校区)上高中;1971年2月27日应征“三线学兵”参加三线建设,编制为中国人民解放军5847部队二中队学兵12连,曾任文书、班长。1973年8月退场后,分配在西安铁路局宝鸡电力机车段工作,曾任电镀工、汽车司机;1986年5月调郑州铁路局宝鸡铁路司机学校工作,2011年10月退休。
在宝鸡铁路司机学校工作期间,曾“破例”于2001年被“改行”进入从事教学管理工作的培训科,担任职工培训辅导员、班主任近十年。凭着一直对文学的兴趣和比较扎实的文字基础,遂充分利用得天独厚的有利时机,见缝插针、忙里偷闲地迅速熟悉了电脑技术,把在三线时保存下来的许多珍贵资料和自己在三线时的日记全部整理了出来,并先后在西安铁路局《五彩石》杂志和乌鲁木齐铁路局《天山路》杂志发表了数篇有关襄渝铁路建设的回忆文章,其中《悠悠襄渝情》、《关于山的记忆》、《豌豆开花》、《放歌“三线学兵连”》四篇被收录进由中国人民解放军长城出版社出版的《军旗飘飘》一书,《学兵十二连参与修建襄渝铁路的经过》一文被编入陈仓区文史资料《岁月》第十八集一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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