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团琐忆(之五)

追忆第四个人

谁都不会忘记那场令世界震惊的灾难。

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唐山发生了7.8级大地震,城市倾刻夷为平地,有14.8万人殉难,在那张令人心碎的殉难者名单中,有我们连的一个战友,她就是威生。

多少年后再想起威生,她的音容笑貌竟是那样清晰。

威生是邢台人,顾名思义,她是出生在邢台的威县,威生姓赵,百家姓里的第一姓。

刚到连里时,连里的卫生员也姓赵,叫津生。我看她俩名字相似,说说笑笑又很亲热,就问威生俩人是什么关系。威生说:她是我姐姐。威生说这话时,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很快我就知道威生是和我开玩笑,威生和津生没有关系。

威生有一条好歌喉,是宣传班里的的独唱演员。威生唱起歌来很投入,只要一站在台上,她的眼神、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就变得富有激情,听她唱歌,总能被她的歌声感染,威生唱得最好的一首歌,是根据毛主席诗词谱曲的那首《七律.答友人》

九嶷山上白云飞,

帝子乘风下翠微,

斑竹一枝千滴泪,

红霞万朵百重衣

......

宣传班那几年很红火,威生很注意提高自己的演唱水平,这首《七律.答友人》是在她状态最好、嗓音最完美、演唱技巧最纯熟的那个阶段里最为成功的演绎,称得上是她演唱中的经典。这首歌第一次唱是在团里文艺汇演的舞台上,她那奔放的声音、专注的眼神、洒脱的神态,“震”倒了一大片人。

当时团部有人说,三连这女的,眼神挺狂。

懂什么?那不叫狂,那叫激情。其实说“狂”也无所谓,三连在团里事事冒尖,三连人不狂谁狂?

去了舞台上的风采,威生平日里也是个活跃的人,她的声音还是和在舞台上一样,音频很高,听起来有些大惊小怪,于是有人给她起了个外号:赵邪乎。常有人这么叫她。威生总是笑咪咪的,并不在意。

一次我们去团部看文艺演出,一个演员在台上朗诵,威生忽然捂着嘴笑起来,笑得直不起腰,惊动了前后左右的人,有人问她:赵邪乎,你又邪乎什么哪?她伸出一只左手说 :左手戴手套,自己人。(《红灯记》里地下工作者的接头暗号)因为忍不住笑,话说得断断续续的。再仔细看,那个演员果然只戴了一只手套,被眼尖的威生看了个正着。来了回“邪乎”。

有一件小事儿我一直记得,有人说威生的鞋刷得特别干净,就象没穿过一样。我不服气,谁能把鞋刷得象没穿过的一样?为此特意跑去看,虽然说法有点儿夸张,但还是让我吃了一惊。威生的鞋确实刷的特别干净,底儿是底儿,面儿是面儿,缕缕布丝都能看出来。鞋垫也刷的非常干净。鞋垫上的花纹红是红绿是绿,还真有些赏心悦目的感觉。

什么叫一丝不苟?我算是见识了。

我还见识过一次威生的一丝不苟,那次团支部开会,提到宣传班一个女生的入团问题,由于有些意见,几个男支委都不同意,只有我和威生投了同意票,当时威生急得脸都红了,据理力争,讲其中利害。最后又要求再去征求班里的意见,又要求再一次讨论。那股劲头很是执着。

威生的激情在当时的环境中得到了最大限度的发挥,除了舞台上,她在劳动中和工作中也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她象一棵种子在适合她的土壤里发芽长大,她是那种求上进的人,那一年她入了党。

后来威生回了城,又上大学当了工农兵学员,学校就在唐山。威生在新的环境里生活得很快乐,这从她写给战友的信中能看出来。她还是班里的文娱委员。

威生是很幸运的,一步一步都走得很顺,以她的激情和执着,未来的路她能走得很好。可不幸的是她遇到了那场巨大的灾难。

七月份学校应该已放了暑假,不知威生为什么还滞留在学校那么久。我总在猜想,在灾难来临的那个夜晚,威生在干什么?

在蓝光闪过之后,在怪声轰鸣之后,在瞬间的震动之后,威生就这样去了,她随着一个城市的毁灭而 消逝,带着她的快乐、她的激情、还有那些未竟的心愿。

一个鲜活的生命。

14.8万分之一。

多少年后,那座城市如凤凰涅磐,生机勃勃地重新站立在冀东大地上,可那个鲜活的生命却不能重生,我们只能在梦里见到她。

重温那首《七律.答友人》,长歌当哭,以此凭吊。

……

洞庭波涌连天雪,

长岛人歌动地诗,

我欲因之梦寥廓

芙蓉国里尽朝晖。

这 样 训 练 好

1972年的一天,连里来了个陌生的现役军人,东看看,西转转,连猪圈都不放过,象是在找什么东西,引起人们的好奇。后来才知道,他是在找“灵感”。

那年是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发表三十周年。北京要搞一个很隆重的全国性的大型摄影展,这个现役军人是上级部门的宣传干事,来到我们这个执枪连,就是想拍摄一些摄影作品去参加这个摄影展。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儿,拍照容易拍好难,樱桃好吃口难开,还真得下一番工夫。

不久前,毛主席刚为某部野营拉练做了“这样训练好”的批示,于是宣传干事确定以此为主题。要说这倒是个热门题材,那时候谁不拉练呀?连学校的小学生都背着背包走出几十里地,身上落一层土,脚上打几个泡,也算是“拉”了一回“练”。简直是全国人民都在“拉”。

为了配合宣传干事拍照,我们全连200多人抽出一天时间,全副武装、浩浩荡荡开进了沙漠,红旗招展,歌声嘹亮。按照宣传干事的构思,我们摆出种种场面:匍匐前进,指挥冲锋,沙漠行军……

这些动作在平地上做还不算什么,在沙漠里做难度可就大了,匍匐前进时,沙子是软的,爬起来很费劲。一个班的男生爬了一次又一次,可总达不到满意,每重拍一次都要重换一个沙丘,因为那些爬过的痕迹象是犁头刚犁过的地。那些男生们真累坏了。

指挥冲锋的场面是这样设计的:连长举着手枪一喊冲,司号员就吹号,机枪手就瞄准,红旗就招展,战士们就端枪喊着杀声往沙丘上冲。这确实是一个很壮观的场面,但拍起来很有难度,第一次拍时连长喊冲后,司号员的号响晚了一点儿,气得连长冲着司号员大发脾气:“你怕什么?怕死呀?”后来又拍了几次,什么角度不对了,冲上来的人太少了……战士们一次又一次地在软绵绵的沙丘上上来下去地折腾。费了不少劲,总算是完成了。

最后一个内容是沙漠行军。沙漠行军是一件苦事,拍沙漠行军的照片也不轻松。全连人员象远飞的大雁排成一字形,在沙丘上爬上爬下,沙丘起伏,我们也起伏。那时人们并不知道真正能拍进画面的,只是为数不多的人,所以即使走到沙丘脚下时,也是一丝不苟。休息时我看到凤琴的衣服湿了一大块,问她怎么啦?她说下坡时摔了一跤,水壶里的水洒了个精光。

折腾了个人倦马乏,天色不早了,可宣传干事还是不满意“沙漠行军”的场面,总觉得画面上人少,显得气势小,另外构图也显平淡,没有那种蜿蜒的感觉。连长是个聪明人,出了个点子,让六排的战士们到再远一些的沙丘上去,队尾都甩那么远了,那不就蜿蜒了吗?

全连的人又配合宣传干事试了一次,效果居然不错,画面上又添了一座沙丘、又添了一些人,顿时有了层次,就有了连绵和蜿蜒的感觉。

总算是皆大欢喜。

宣传干事最后送去选拔的就是这幅照片,这幅作品层层过关,终于入选全国摄影展。似乎还获了奖?那年排里有人回北京探亲,居然在王府井一家大商场的橱窗里,看到了这张气势不凡的巨幅照片。

三连的战士们能在王府井“行军”,我们很骄傲。

其实细数来,画面上只有50多个人,能看清鼻子眼睛的不超过十个。其他那150多个人都在沙丘的“腰部”、“脚下”任劳任怨地行进着。

后来,战友报上登了一篇宣传干事的创作谈,大意是说,他当时拍不出好的照片,心里很着急,后来到了连里,看着那些生龙活虎的战士,心里一亮,毛主席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自己眼前的不就是英雄吗?于是他终于找到了创作灵感。

这篇创作谈我没看到,是男生小高讲给我们听的,说这话的时候我们正给连里新盖的什么温房抹炕。小高是大工,我们是小工,小高说:看,英雄们正在这儿抹炕呢。

我有幸保存了这张照片的小样。作品标题:这样训练好,拍摄者:杨存礼

(待续)

作者系原内蒙古生产建设兵团一团三连战士(现乌兰布和农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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