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鼓王刘宝全(一)(王文玉)

曲艺是我国历史悠久的各种说唱艺术的总称。其艺术形式的出现,最早可以追溯到唐代。据解放后不完全统计,全国各民族、各地区约有三百多个曲种,他们共同的特点是包括说、唱两大类,并有着强烈的地域特色。

以我国北方而言,曲艺主要包括鼓曲和诵说两大类别。

近百年来,各个曲种涌现出许多某一曲种的奠基者、开拓者或划时代的艺术巨擘,如单弦的“随缘乐”(司瑞轩)、德寿山;梅花大鼓的金万昌;相声界的“万人迷”(李德钖);西河大鼓的赵玉峰;铁片大鼓的王佩臣等等。

无疑刘宝全可称是京韵大鼓的一代宗师,其所创立的刘派京韵,影响之深,近百年来无出其右者。

一、身世、从艺

刘宝全,字毅民,生于1869年农历十月十四日(11月17日)

关于他的出生地有三种不同的说法:原籍直隶深州(今河北深县)、天津、北京——三种说法均没有提供可靠的证据,我以为生于原籍的准确性较强。

他的父亲名刘能,是个手艺人,以开扎彩作(北京叫冥衣铺)为主,但业余喜好木板大鼓。刘宝全幼时随父逃荒来到天津,住在河北关上(今红桥区北大关以北地区)。因受家庭影响。刘先生自幼喜爱文艺,很小的时候就能弹三弦、拉四胡、尤善琵琶(曾向天津琵琶名手陆文奎学习有年)。因父亲的收入有限,父子俩经常在北城根一带撂地,赚些外快贴补家用。父唱子弹,因为当时年幼个矮,定弦时还需别人帮忙。

刘宝全

在和父亲学艺的同时,刘宝全曾拜王庆和、宋五、胡十、霍明亮、郑国勋等为师或问艺,学习木板大鼓。大约在十六岁时正式演出大鼓。

朱素云《虹霓关》剧照

《战滁州》尚和玉饰脱脱

程继仙

另外,在刘宝全年幼时,皮黄(京剧)正值发展时期,与刘先生年庚相差无几者,如潘月樵、田桂凤、朱素云、尚和玉、程继仙等均为京剧界各行当中佼佼者,基于当时的时代因素(成角儿的京剧演员其社会影响和经济收入均非曲艺演员可比),于是刘先生也学过京剧,他曾经拜孙玉卿学老生,到十五六岁已学会七八出戏。据说孙玉卿曾把他带到上海演出,但并没有大红大紫。再者刘先生近成年时,身躯较高穿官中行头很不合体,为不使舞台形象有损,与其父商量想定做行头,可这又需要相当一笔款项,而他的家境并不宽裕,此想遂作罢;另一说他在上海演出《空城计》时得了“倒彩”,羞愧之下回到了天津,决意终身以唱大鼓为业。

刘宝全少年时正值木板大鼓进入京津地区,在刚刚进入城市的一段时间内,尚能被百姓所接受。木板大鼓本来是流行于河北省保定、河间周围农村地区的一个曲种(因带些地方音,故被城里人又称为怯大鼓),演出的多是长篇书目,表演者也无乐器伴奏,演员自打木板,自击书鼓。而进入大城市后,由于所接触的观众大部分城市平民,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观众对象的改变,渐渐显现出原来的木板大鼓曲调已经不太适合城市观众的要求,特别是经常在剧场演出,所需要的多是小段儿,这就要求演唱者在部韵安腔上必须有新的突破,而使顾曲者觉得更动听,更有艺术感染力,许多著名艺人正是朝着这一方向而拼搏,如胡十(名金堂)、宋五(名玉昆)、霍明亮等。他们的艺术实践绝大部分实践是在天津。于是在木板大鼓不断改革中,逐渐形成了京韵大鼓(初期)也有津韵大鼓之称(因形成于天津)。

当时的京韵大鼓有大口、小口之分。大口所演多是金戈铁马的战争故事或者历史故事,唱腔以慷慨激昂,实大声洪取胜,霍明亮最善胜场;小口专攻青楼故事及家庭伦理、儿女情长的段子为主,胡十为代表人物,其嗓音亮脆高亢,有“一线天”之称。唯宋五既唱大口,也唱小口,此人虽系盲者,胸无之元之识却善音律,能编词,聪慧过人。清末民初,乃京剧鼎盛之期,胡即分别将京剧中的“西皮”“二黄”诸腔调融入京韵大鼓《南阳关》《马鞍山》诸唱段中,受到听者欢迎,这些唱段一直流传至今。刘宝全走的也是宋五的路子。

京韵大鼓之称估计始于民初,因刘宝全在1908年于百代公司灌制的第一张唱片《八喜八爱》的片心上标明“大鼓书”,尚无京韵之称。但何年何月有京韵之称并无准说。不过由木板大鼓演变为京韵大鼓,决非一朝一夕之功,而是有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前辈名家胡十、宋五、霍明亮等人为此付出了极大心血,而把京韵大鼓推向更高更完美的艺术境界中,则应归功于刘宝全,他确实是京韵大鼓划时代的人物。

二、大器晚成

刘宝全并不是“挑帘红”的演员。他是在艺术道路上不断拼搏、锤炼、摸索、奋进才卓然成家的。

张小轩(1876—1945)

他早期的演唱艺术甚至受过比他小好几岁的张小轩的影响,在声望上也比张略逊,但他毕竟是个有进取心的艺术家,于是在上个世纪一十年代后,刘派京韵终于形成了。

一个成功的艺术家,大都有一个共性,即自身努力和从善如流。在刘宝全的成功背后同样有许多人对他给予帮助。其中既有艺术界的前辈,也有喜爱曲艺的文人名士,抑或热心观众,众所周知的伶界大王谭鑫培对他的一字千斤的指点,为他日后刘派京韵的形成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谭鑫培

刘比谭小二十多岁,故刘对谭始终执弟子礼。谭曾经对刘说:“你是唱书,不是说书,有的字音还带点儿怯,北京的座儿怕听不懂。”这几句话对刘的震动很大,真可谓方家之谈,为他日后在演唱中确立京字京音以及说唱有机结合的演唱形式功莫大焉。所以日后刘先生常说:“谭老板这几句话值金子。”(这仨字是过去艺人们对自己的艺术有所提高或帮助的人常用的感激之词)刘先生也真不负谭的期望,经过自己的不懈努力,果真在清明民初获得“艺坛三杰”之誉。(另两杰为京剧界的谭鑫培和评书界的双厚坪)刘先生成为曲艺界的谭鑫培。

刘派京韵的形成当然不是一蹴而就的。诸如字音的校正,吸收借鉴了京剧老生的发音方法,在唱腔上又创造了翻高的唱法(类似京剧嘎调)。于是,终于创造了既刚劲又华美;既庄重又巧帅的说中有唱、唱中有说的极其完美的京韵大鼓声腔艺术。

三、京韵全才

刘宝全演唱的京韵大鼓是一件完美的艺术品。演唱中塑人、叙事、抒情、摹景、状物,可以说无处不佳。

“刘派”京韵艺术形成后,其所演唱的曲目不过二十多段,但段段都是经典之作。

刘宝全的唱腔,界内外无一人不称道。他的唱腔极富变化且有创造性。他的每一段曲目均构成抑扬顿挫、轻重缓急、错落有致的音节,以及优美悦耳的充满感情的腔调,每一个旋律中都包含着复合的因素、音色,大回旋里有着小回旋,大起落中有着小起落。如同大海里汹涌的波涛之内又喷射了细碎的小珠花一样,异彩纷呈,绝不单调。

他的歌喉,业内人士和广大听众一致认为在曲艺界内是无与伦比,甜脆圆亮、高低咸宜、本嗓假嗓各尽其妙。这虽是天赋佳喉、也经过长期艰苦锻炼,才能达到驾驭自如,随心所欲的自由王国。他在演唱中从无“疵花”、沙哑之出现,他既不是专凭天赋来卖弄,也不故示其优、哗众取宠。独于平易中见长,说唱都为曲目服务,能给观众以美感,使顾曲者真正达到艺术享受,真个令人通体舒畅、心旷神怡。

四、艺惊梨园

刘先生的艺术造诣是极深的,他的艺术视野宽广,可谓博学多才。众所周知,他对三弦、四胡、琵琶多种乐器的演奏均有相当水平,同时还擅唱石韵和南板马头调。石韵系天津艺人石玉昆(清子弟书演员)创演的一种曲调,演唱时自弹(三弦)自唱,代表作为《龙图公案》,刘先生的石韵据说是和石玉昆的外孙女婿学的。石韵和马头调平时业务极少演出,有时在堂会上偶一为之。

陈士和

一个有成就的艺术家无不旁收博采,多方面汲取艺术养料。著名评书家陈士和先生曾经在上世纪三、四十年代于小梨园上开场。当时的评书在曲艺场所多半上开场,这倒不是说其艺术欠佳,因为评书开场娓娓道来,可以起到拢住观众的作用。因陈先生说表俱佳,颇能吸引观众,往往说到中途,半堂多座儿已经上来了。刘先生听到这个消息很为震惊,于是他就在开场时来到现场(平时都是上场前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进剧场),仔仔细细的听了陈先生一场,听后他的评论是:“陈先生说的评书真是太好了,莫怪观众早早入场。”其实,他听陈的时候也在攫取有用的东西为自己的表演所用。

谭鑫培

刘先生汲取营养最多的艺术是京剧,这当然和他早年学过、唱过京剧有关,而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认为京剧是我国各种剧种中最完美、最精粹、最讲究的一种艺术。唱、念、做、打四功俱美。前文说过,谭鑫培对刘先生的艺术指点使他终身受益。另外,他还从其他众多演员中学到不少的东西,如孙菊仙、龚云甫、杨小朵、杨小楼、王瑶卿、余叔岩这些人都和他过从甚密。从他们身上汲取到不少有益的东西,或吐字发音,身形功架,都有所借鉴和利用。刘先生的京韵中有许多京剧中常用的“上口字”,如'鞋”、“贼”、“内”等,令观众听来特别和谐、舒服。至于功架上借鉴京剧的东西,那就更多了,对京剧中各行当的身段,他多有所吸收。有一次谭富英先生看完他的表演后到后台道乏,拉着刘先生的手说:“刘先生,您的刀枪架真叫绝了,连我们专门唱戏的都望尘莫及呀!佩服,佩服!”业内人都知道谭先生是至诚君子,他这绝对不是随便应付的溢美之词,而是发自内心的赞叹。还有一次,马连良先生的少公子做生日,刘先生唱了一段《战岱州》,此时余叔岩先生也在场,刘先生在表演中使了一个身段,博得满堂彩声。余三爷立即说道:“得!我又丢了一手儿。”这绝不是余先生以为自己的东西被别人“偷走”有怨气,而是对刘先生“拿来主义”的艺术观的赞扬和钦佩,也包含着对自己的东西被刘先生这样的艺术家所赏识、借鉴,内心所感到的欣慰之情的一种流露。

《长坂坡》杨小楼饰赵云 钱金福饰张飞

王瑶卿

另一方面,许多京剧名演员也从刘先生的表演中汲取有益的东西,为他们的表演服务。比如杨小楼、王瑶卿二位大师,有一次听刘先生的《长坂坡》,他们一致认为刘先生对赵云和糜氏的刻画,某些地方完全可以被京剧所吸收。现在京剧舞台上演出的《长坂坡》“掩井”一场就是王瑶卿根据刘先生的《长坂坡》改编的。可见艺术规律是处处相通的。刘先生曾说过:“我的玩意儿能被你们梨园界认可,也就聊以自慰了。”

言菊朋

叶德霖,艺名架冬瓜

曹宝禄先生晚年在北大勺园留学生公寓录像单弦《武十回》

言少朋、张少楼与他们的儿子言兴朋

前排左起单松亭、关宝琦、张杰尧、关松鹏、苏世杰 ,后排左起李村民、白萍、孙燕侠、小明星、张雅璐、祈存材

就当时情况而言,曲艺名演员从社会影响,经济收入等方面都难以和京剧名演员相比,而唯独刘宝全先生是个例外,他不但被京剧名家所推崇备至,即使是经济收入也相当可观。比如,1938年春,言菊朋先生在北京吉祥戏院挑班。某日戏码是:开场滑少山(金派花脸,后参加天津市革新京剧团)与何盛清(著名老旦,后参加北京京剧团)的《打龙袍》,第二出张蝶芬(著名旦角,久傍梅兰芳,对梅葆玖多所指导)和陈盛泰的(著名小生,久搭各大班,后从事教学)的《文章会》,第三出是吴彦衡(曾向余叔岩问艺,执弟子礼,后改武生)的《小商河》,第四出是言少朋(菊朋之子,马连良之徒)和沈曼华(原唱旦角,后改小生)的《三娘教子》,大轴是言菊朋、裘盛戎、宋遇春等人的《文昭关》(带战樊城、长亭会)。这场戏,虽非当时极佳上选,亦足可观,而票价则是头级包厢两块五,前排池座五角,后排四角。两个月后刘宝全先生在哈尔飞戏院(其址即后来的西单商场)挑班,同场者多属北京曲艺演员,有张杰尧、高德明的相声,曹宝禄的单弦,郭小霞的梅花大鼓,架冬瓜的滑稽大鼓,焦秀兰的西河大鼓等,票价则是头级包厢三块二角,前排池座六角,后排五角。由此可看出,刘先生的票价竟然高于大名鼎鼎的言菊朋先生。这充分说明刘先生的艺术造诣以及在观众中的声誉是非同一般的。

白云鹏 刘宝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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