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吃石榴”:他的故事,看哭很多人……

——小车说

8字路口(ID:crosseight)

作者:黄阿华

前段时间,台湾发生了一起伤亡惨重的事故。

一辆工程车滑落轨道,刚好砸到行进中的列车。最终造成50人罹难,146人受伤。

这起事故很惨,可是一看网上评论感觉更惨。

有不少人对此幸灾乐祸和阴阳怪气,甚至还有叫好的:

——吃点菠萝是不是就活过来了啊?

——哈哈,飞机掉海里,轮船掉海里,火车撞山上。

——同胞死掉了我会觉得惋惜,台湾人啊,那没事了。

看了这些言论,我第一反应是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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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我们对人家幸灾乐祸,明天我们这边出各种奇奇怪怪的社会新闻,是什么心情?

做人可以没有钱,但得有人的基本同理心。

有一句话是这么说的:

没有在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是的,我知道你听过这句话。

但你肯定不知道,这句话正是一个台湾人说的。

是在接受一个大陆女记者访谈的时候。虽然这个女记者的名字,现在已经不能说了。

看到有些人给台湾的惨事叫好,我特别想给大家讲讲这个台湾人的故事。

不想看的,到这里就可以直接关闭了。

要说惨,没有谁比他的前半生更惨。

他叫高秉涵,老家在山东。

前半生一直在离家,13岁一人只身南下逃难,徒步跑了两千多公里。

这一路上,他把人间的苦难和悲惨都过了个遍。

后半生一直在找家。不但自己在找家,还在帮助别人找家。

几十年如一日,他把许多台湾人的骨灰送回大陆,送回他们的故乡。

一生没有回过村庄的老兵、一生思念母亲的孩子、一辈子无法见面的恋人......

他活着好像就是为了要去完成这件事一样。

这件他寻找了一生的事:

回家。

01

1949年4月20日晚9点多,长江边上安静得只能听见水流声。

走了一天的高秉涵昏昏欲睡,只能拖着步子缓缓往前挪。

突然,一阵急促的炮声划破了宁静。随之,炮弹排山倒海般呼啸而至。

他目睹了中国历史上又一次改朝换代的必经场面:

渡江。

猝不及防,炮弹炸响的音波已经穿透了高秉涵的鼓膜,充斥着尖锐的杂音。

此时,一颗红色的信号弹拽着长长的焰尾升上空中,把天地照亮得如同白昼。

恍惚中高秉涵看到整个江面上布满了数不尽的帆船,船上站满了士兵。

一时间枪炮声夹杂着人声席卷而来,国民党军队一触即溃。乌泱泱的败兵瞬间冲散了高秉涵和同学。

混乱过后,高秉涵几乎丢失了所有行李,包括父亲的遗物。

所幸,他还是躲过一劫,起码没被踩死,没被枪炮击中。

高秉涵选择往人群扎堆的地方跑,这样或许求生几率更大。

在路上,高秉涵遇到一支国民党残兵,这些人正在村子里烧杀掳掠。然而,残兵们一旦听到对面追击已至的风声,就会立马撒丫子狂奔。

有一次,对面已经追过来了,有个国民党军官还在捡慌乱中洒落一地的麻将牌。

看到此情此景,高秉涵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但这对高秉涵来说不重要,重要的是活下去。因为他始终抱定决心:

要活着回家见娘。

在以后的日子里,每当高秉涵想要放弃,这个信念总会支撑他再振作起来。

但从眼下开始,这个只身逃难的少年,将要学会独自面对这一切。

1935年,高秉涵出生在山东菏泽。他们家成分是地主,还出过国民党的人。

13岁那年,眼看战火烧到家门口,高秉涵的母亲忧心忡忡,整日以泪洗面。

高秉涵与母亲宋玉书的合照

几番心理斗争后,她决定送高秉涵到南方去避一避。

临行前,她往高秉涵的包袱里放了三件东西:

高父的遗物、二十块大洋、一张初中录取书。

这张东西能作为高秉涵读过书的凭证,方便他以后有机会能继续升学。

高秉涵上车的时候,姥姥把一颗熟到裂开的石榴塞到他手里。

看着红亮的石榴籽,高秉涵咽了口唾沫,忍不住低头吃了起来。

就这片刻的功夫,同车的人推了他:你妈喊你呢。

高秉涵抬头,车已经拐过了弯,看不到母亲的身影了。

这是高秉涵关于母亲的最后记忆。

77岁的时候,高秉涵说:

我这一辈子,再也不吃石榴。

02

这段挣扎求生之旅,让高秉涵历尽了人世间的苦难与善良。

道路逐渐变成山路,越来越坎坷难行。沿途满目狼藉,随处可见和他一样的逃难人,还有一些倒在路边的尸体。

一天黄昏,体力透支的高秉涵听到轰隆的引擎声,他碰到一辆在爬坡的卡车。

高秉涵意识到,这是一辆国民党军队的运输车,路况不好,开得很慢。

面对缓缓开来的卡车,高秉涵想都没想,伸手就攀上了车。

这时,车已爬过了坡,车速加快,高秉涵差点被甩飞。

出于求生本能,高秉涵用最后一点劲儿,死死攥住了车,爬到了车厢里。

押车的军官命令两个兵把高秉涵丢下去,有个兵说:

这石子路,扔下去孩子就死了。

路过一条浅水河的时候,车速稍慢,两个兵把高秉涵推下了车。

虽然衣服湿透了,但好在没有受伤,高秉涵爬上岸继续往前走。

高秉涵木然地走着,直到一个悬崖拐角处,眼前的景象把他震住了。

这个少年第一次切身体会到,世事无常是什么概念。

之前那辆卡车翻下了悬崖,卡在了两棵树中间,车厢向下倒扣。

那个军官和两个士兵已经不见人影,只有司机被驾驶室挡着,捡回一条命。

如果自己还在车上,八成已经是离家千里的游魂野鬼了。

高秉涵没有料到,他这一路上还会见到更多更惨的事儿。

当高秉涵走到皖赣浙交界的马金岭时,混入了一群逃难者中。

路况险峻,几天下来他就目睹不少连人带驮马滑下山崖的事情。

战乱中人命如草芥,生死不过须臾间。最可怜的还是那些被强抓来的挑夫。

这些挑夫不堪国民党的残酷劳役,夜里无数次地逃离,都被枪押了回来。

有个国民党团长干脆杀一儆百,把一个挑夫拖到悬崖边踹了下去。

这些残忍的画面,给高秉涵造成了极大的心理创伤。

他的家庭出身,让他不敢掉头回家。而目睹种种现状,更是令人绝望。

他实在太饿,每天嚼树叶充饥;也实在太累,脚已经溃烂。

进退无路的高秉涵开始有了厌世的念头。

这一次,是母爱把他从求死的边缘拉了回来。

赶路的时候,高秉涵清楚地听到有人喊了一声妈妈。

有孩子掉下山了!

失去孩子的女人在山崖边上怔怔站着,随即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哭嚎。

高秉涵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走到女人面前,默默地站着。

人在悲痛中,每秒都如同千百亿劫般漫长,高秉涵站了很久。

女人注意到了高秉涵,抬起头和他说话。

你多大了?

十三。

和我儿子一样大,他刚才从这里掉下去了。

......

你妈呢?

她在山东老家。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高秉涵的脚上,那是一双穿着烂鞋的烂脚。

她解开包袱,从里边掏出了一双儿子的鞋,硬是帮高秉涵穿上。

然后,女人站起身,对高秉涵说了一句话:

孩子,记着你妈在家里等着你,你可不要忘了回家的路。

说完,她就跳下了山崖。

03

1949年10月,高秉涵搭上了去台湾的最后一趟船。

这一年,他只有14岁。

白天,高秉涵在台北火车站附近的垃圾场刨食,被野狗追咬;

晚上,他睡在候车室,时不时要被巡警乱棒打出去。

要不是车站的扫地大爷给他饭吃,还介绍他当小工,他指定活不长。

高秉涵落难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平凡人向他伸出援手。

1951年4月,高秉涵来台一年多,他的命运即将迎来新的转折。

高秉涵记得那天是星期六,他在火车站干活的时候遇到了一位小学老师。

听了他的遭遇,老师泪水涟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应该让这孩子继续读书。

于是把高秉涵介绍给一所中学,希望能让他考学校的夜间部。

这所中学的校长也答应了,不过高秉涵得证明自己有小学学历。

在逃难中,他几乎丢失了所有的东西,偏偏就初中录取通知保留了下来。

就是这张薄薄的纸,反证了高秉涵的学历,他被准许参加中考。

高秉涵以前成绩就不错,一顿复习后果然考上,他有了光明的未来。

于是他白天打工,晚上读夜校,就这样天天996,才勉强苟活下来。

不论在什么年代,打工人永远是苦的,光是活着就已经筋疲力尽。

有天夜里,放学回家路上,高秉涵发现有人尾随他。

他做了一个大胆的举动,躲在拐角处,反过来把这个人给堵了。

原来是个同校的初中生,叫高虎雄,12岁,台北本地人。

因为父母没空接,自己又怕黑,所以每次都跟在高秉涵屁股后边儿走。

高秉涵听罢,体内的山东人小宇宙燃了,这有啥咧,以后我送你!

他是个实诚人。有一天下雨河里涨水,他就背着这孩子趟过去。

这一幕正好被孩子的父亲看到了,感动得不行,对高秉涵连连道谢。

当时,跟随国民党来台的外省人跟本地人矛盾很尖锐,几乎不相往来。

高家人就挨过国民党兵痞的毒打,对外省人一点儿好感也没有。

高秉涵的真诚打动了这家人,让他们对外省人改变了看法。

因为都姓高,每次高家祭祖都会喊上他一起。他们是高氏宗亲,广义上的一家人。

就这样,少小离家的高秉涵在台北四舍五入也算有了亲人。

这一时期,他遇到过不少像这样温暖人心的事。

有个同学母亲偶然知道高秉涵的情况后,送了他几套新衣服;

小餐馆老板见他只买了一碗米饭,就给他添了一个炸鸡腿和一碗汤。

这些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们,点亮了高秉涵人生中的每个阶段。

1958年夏天,高秉涵高中毕业,他被一所军校的法律系录取。

从流浪儿到法律系高材生,高秉涵的阶层直接拔高到天际。

毕业后,高秉涵被派赴金门担任军事法官。

金门和厦门隔海相望,距离差不多10公里,当时是双方对峙的最前线。

刚一上任,高秉涵遇到的第一件案子就让他愧疚终生。

被告人是一个叫郑凤生的厦门渔民,1949年被国民党强抓入伍,押到了台湾。

15年后,郑凤生被调来金门驻防,他思念家乡,更挂念瘫痪在床的老母。

于是趁着夜里站岗时,郑凤生抱着一个轮胎下了海,想游回厦门。

然而,天快亮的时候,郑凤生被潮汐冲回金门岸边,随即被逮捕。

上边要求一定要枪毙他,吓唬吓唬那些有想法投奔大陆的人。

郑凤生的思乡之情,高秉涵一定最能体会,他同情郑凤生,可是他说了不算。

临刑前,高秉涵弄来一瓶高粱酒,让郑凤生喝下,这样少遭点罪。

没想到还是出了状况,执行的士兵没打准。只能又再补了一枪,郑凤生才彻底死去。

高秉涵从此不能原谅自己,他说: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杀死一个回家探母的人的刽子手。

两岸恢复开放后,高秉涵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厦门。

他找遍了靠近金门的渔村,但始终没能找到郑凤生的家。

郑凤生不幸没能逃生,但后来有个叫林毅夫的年轻人成功了。

轮胎不行,但篮球行。

1979年,林毅夫从金门游到了大陆,人生轨迹从此转向。

从国军的一个连长,当上了世界银行的副行长。

如果当年郑凤生回到了家,命运会发生怎样的改变?会跟林毅夫一样吗?

已经没有答案了。

04

1967年,高秉涵来台的第十八个年头。

也是这一年,同乡同学给高秉涵牵了姻缘,女方是医务人员。

郭德纲老师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是前生造定事,莫错过姻缘。

就这样,高秉涵娶了媳妇,他在台北有了个家,终于不再漂泊。

夫妇俩感情一直很好,他们育有两儿一女。

这辈子,家庭的温暖始终是高秉涵身处异乡最大的慰藉。

1973年,高秉涵从军队退役。随即他考取了律师执业证,当了律师。

他给自己定了个原则,不做讼棍,不挣昧良心的钱。

有人嘲他,律师是靠打官司吃饭,你怎么老劝人和解,他听了只是笑笑。

高秉涵的40多年律师生涯,口碑不是一般的好。

好到曾跟他对簿公堂的对手都敬佩他的人品,把女儿嫁给了他儿子。

在这期间,他帮过不少穷人打官司。很多山东老乡遇到不公,都是来找他。

高秉涵全家合照

随着年纪增长,高秉涵的乡愁越来越浓,已经到了无时无刻不想的地步。

眼见回家无望,他写了15本日记,回忆了童年时对家乡的各种印象。

这些日记被想家的山东老乡们借去读,都给翻烂了。

里边记录了花花草草、邻居家的黑狗、树上叽叽喳喳的喜鹊......

还有他童年最好的伙伴——外号叫“粪叉子”的小孩。

因为这小孩老偷吃桑葚,沾了一脸的汁,风一吹土就糊脸上,

总有苍蝇围着围着他的嘴飞来飞去,就跟围着屎一样。

当时的高秉涵根本不会想到,他们仍有重逢之日,但那是后话。

那年头,像高秉涵这样随国民党撤退到台湾的人足足有两百多万。

这也让当时台湾社会上弥漫着一种普遍的情绪——思乡。

国民党大佬,陕西人于右任晚年思乡不已。去世前不久,他写过一首诗: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大陆;大陆不可见兮,只有痛哭!

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天苍苍,野茫茫;山之上,国有殇!

南京人余光中也想家想到不行。他写的那首关于乡愁的诗,收录于人教版九年级语文上册:

小时候,

乡愁是一枚小小的邮票,

我在这头,

母亲在那头。

长大后,

乡愁是一张窄窄的船票,

我在这头,

新娘在那头。

后来啊,

乡愁是一方矮矮的坟墓,

我在外头,

母亲在里头。

而现在,

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

我在这头,

大陆在那头。

1979年,高秉涵到国外参加法学研讨会。

见到有内陆代表参加,高秉涵想请他们转交一封家信给母亲。

这封家信中,他几乎是用文字在哭喊:

娘,我会活着回来,我也深信我一定会见到我健在的亲娘,你一定要等我回来......

信是写了,但他不敢交。

因为当时台湾当局对内陆采取不接触、不交流、不合照的敌视政策。

并且要求他们一行人相互监视,谁敢跟对面接触,回去就办谁。

那这事后来还有下文没有?

有的。高秉涵经人指点,把信寄给了在英国的同学。同学又把信寄去美国,再由美国寄到山东,几乎辗转了大半个世界。

但很遗憾,高秉涵的母亲没能收到这封家书,她于前一年,也就是1978年刚刚去世。

20世纪80年代初,有个移民阿根廷的山东乡亲回国探亲,路过台湾。

她带了一些家乡的土和特产小吃,分给在台湾的山东同乡们。

高秉涵分到了一小调羹的土,用这种方式实现了和故乡的重逢。

一回到家,他把土分成两半,一半包得严严实实,小心翼翼地放进保险柜;

另一半用水澥开,喝了下去。他说:

水喝到肚子里,变成眼泪流出来。

而老乡给的那块山东芝麻糖和一包胡辣汤,后来在他家冰箱里放了

——整整28年。

他舍不得吃,更舍不得扔。

1987年央视春晚,费翔一首《故乡的云》勾起海内外无数游子心绪。

也是这年,蒋经国解除了长达38年的戒严,并允许民众赴内陆探亲。

两岸自此结束了几十年的封锁状态,终于恢复往来。

1991年初,高秉涵准备回家。启程前,他做了一件很惊悚的事。

去了一趟陵园,把一位同乡的骨灰带回了家。

他生前和高秉涵有过约定,在他身后,如果有机会,高秉涵要带他回家。

看到家里突然冒出个骨灰坛,高秉涵的儿女们吓得够呛。

子女不理解,父亲为什么作出这种吓人的举动。旁人嫌他晦气,见了就躲。

只有妻子理解,她知道高秉涵这么做,完全是出于感同身受。

无奈他只能把骨灰坛搬到地下室,支了张床睡在旁边,陪着他的老友。

高秉涵在他的回忆录里剖露了当时心迹:

对于这些反应,我都表示理解。

......

但是我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得遵守承诺。

何况,叶落归根,活着不能回家,死了也要回家,

这是一个老兵最后的心声,我怎么忍心不帮呢?

阔别故乡近43年后,高秉涵回来了。

这43年足够长,长到能让高秉涵少年到白头,让故交身躯化尘土。

为此,他在村口徘徊许久。

用唐人宋之问的诗,就是:

岭外音书断,经冬复历春。

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

一位路过的老人问他找谁。两人相视,一下子就认出了彼此。

原来,老人是高秉涵的堂亲戚。老人又去把高秉涵的儿时玩伴给喊了出来。

对,就是外号叫“粪叉子”的那个孩子,如今也已是垂垂老者了。

这个意外之喜,让这三个加起来将近190岁的老人涕泪交加。

回家这趟苦旅,高秉涵几乎用了一辈子去走。

而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骨灰坛交到那位故交的女儿手里。

这是高秉涵第一次带逝者回家。

往后的日子里,他还会陆续将一百多位同乡人的骨灰送返故乡安葬,

帮助逝者实现生前所愿,带他们回到家人身边,安息于故土之下。

没错,这就是老天安排给高秉涵的终极任务。

这些逝者各有悲欢。所幸有高秉涵,让他们的故事不至于被历史淹没。

05

这些年,高秉涵从台北回内陆,行李箱里总是装着骨灰坛。

每个坛子差不多有十公斤,带在身边是个体力活。

他觉得这点劳累不算什么。但最让他心累的,是另一件事。

老兵骨灰的领取程序,实在太特么繁琐了。

流程短则一年,长则三两年不等,光是公证环节就要费老鼻子劲儿。

有次手续齐全的情况下,他连续出具了七份公证,但台湾有关部门死活不放。

问就是不行,也不给任何解释,把老头儿急得团团转。

同样的事情,高秉涵在内陆也遇到过。

为了办张公证,竟然要出具逝者父母的出生、死亡证明,没有就免谈。

高秉涵气得够呛,这百多年前的人,上哪儿找这些老黄历去?

从这一点上看,台湾跟大陆确实是一家人。

上边儿这些都不算什么,奔波在路上的高秉涵还差点儿丢了性命。

有一回,高秉涵到坐落深山的公墓去领一位老兵的骨灰。

刚领完正准备走的时候,突然风雨大作,荒郊野岭上哪儿打车去。

雨这么大,高秉涵只能在公墓的纪念亭里躲雨。

狂风裹着豆大的雨滴灌进亭子里,他抱着骨灰坛淋了一整夜。

最后山里水势太大,还是救援的直升飞机把他弄了出来。

事后他才知道,那天大雨引发了山洪,把唯一通向公墓的桥给冲塌了。

还好他没有冒雨下山,不然指不定会怎样。

巧合、偶然,这种事怎么解释都可以。

但我宁可相信是老兵在天有灵,庇佑高秉涵躲过了这一劫。

后来,高秉涵被媒体注意到,对他的故事作了不少连续报道。

从这开始,到处都有人联系高秉涵,面对纷至沓来的求助,他没有拒绝过。

有个叫桑顺良的菏泽人,1949年到了台湾,从此和未婚妻天各一方。

直到弥留之际,桑顺良写给未婚妻一封诀别信,真是撕心裂肺:

三十年分离,三十年相思,泪水都流干了,你还记得我吧?!

......

将来两岸和解了,如果届时你还活着,如果你还在信守承诺等我,

那就把这封信和我的骨灰交给你,再举行一次冥婚吧。

......

我俩虽然在有生之年未能结为夫妻,也只有在九泉地下结为连理枝了。

亲爱的肖娟娟:我此刻在嚎啕大哭中呼唤着你,肖娟娟!肖娟娟!

我爱你,永远,永远......

你的未婚夫:桑顺良 泣书

1978年6月1日于台北荣总医院

奇迹般地,高秉涵打听到了肖娟娟的下落。

她还活着,终生未嫁。

当高秉涵将骨灰坛和信递给肖娟娟时,她的目光始终停留在桑顺良的照片上。

俗尘渺渺,天意茫茫。

几十年后,终于等得良人归。

哪怕对方已经化为尘土,但爱永恒。

次日,在众人的见证下,她和桑顺良举行了迟来许久的婚礼。

不久之后,了却心愿的肖娟娟离开人世,与桑顺良合葬在一起。

再没有什么能够让这对恋人分开了。

身不由己,在那个年代的人身上表现得特别明显。

几十年眨眼过,高秉涵已经是知交半零落的年纪,往后惟有离别多。

他不是在替逝者找家人的途中,就是在送逝者回家的路上。

这事儿,他一做就是三十多年。

面对社会各界的赞扬和褒奖,高秉涵道出了心声:

我认为不要恨,因为这个大时代不是让我痛哭流涕吗?让我遍体鳞伤吗?

那我既然是已经活下来了,我已经冲上岸来了。

我这一生要发一点光呀,我要使这个死的人减少一点痛苦,不能恨呀。

2012年,央视一位女记者采访了高秉涵,把他的人生经历制作成了专题节目。

之后,女记者把采访手记发在了博客上,阅读量7000多万,感动了无数人。

文章的题目就叫《没有长夜痛哭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取自高秉涵接受采访时的原话:

在我们来说,没有深夜痛哭过的人,不足以谈人生。

因为我们流浪过,曾长夜痛哭过。

所以我们的人生跟一般人感觉不太一样,也是心灵的一个归依吧。

同年,高秉涵当选为2012“感动中国”人物。

领奖时,他被问了一个问题:你此刻在想什么。

高秉涵脱口而出:

俺想俺娘!

06

今年春节,86岁的高秉涵通过网络给老家人拜年:

我是1935年出生在山东菏泽的高秉涵

……

如今,一年一度的春节又到了。

我谨向大陆各位父老兄弟,给你们拜年。

今年是牛年,祝你们牛年行大运,新年平安快乐,万事如意!

在外漂泊一生的他,口音已被岁月磨光打薄。

只有菏泽二字,还是浓浓的山东腔。

视频里他说,现在菏泽建了机场,以后回家就方便了。

是啊,劫波渡尽,中国从满目疮痍到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基建狂魔。

回想一下,北京奥运会已过了一个生肖轮回,而加入WTO都是20年前的事儿了。

但一代人有一代人的难处,都是时势使然。

每时每刻,都有人在站在抉择的关口,面对人生的种种困难。

去年整个世界被新冠病毒荼毒,直到今日我们依然不能摘下口罩。

世间的天灾人祸没有一刻停止。小到街角的车祸撞倒一个外卖小哥,大到日本要往太平洋倾倒核污染的废水。

更何况,台湾岛上,有我们血浓于水的同胞亲人。

对人家那边触目惊心的灾难拍手称快,我不知道这样的人将来会不会有一天深夜惊醒。

这几天,我总是想起高秉涵。想想他一直在找家,也一直在帮别人找家的一生。

似乎也像他一样有了勇气,有了希望。

他用行动告诉我,生活给出的选项从来很少,但绝不意味着要任由其摆布。

尽管少不了要面对这样那样的崎岖坎坷,我们依然有得选。

正如王小波在《黄金时代》里说的那样:

人这一生,可以选择的事很少,没法选择怎么生,也没法选择怎么死。

我们能选择的,只有两件事:

这一生怎么爱,这一生怎么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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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黄阿华,来源:8字路口。图片来源于网络,如有侵权,联系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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