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真实的瓦岗军:没有快意恩仇、江湖义气,只有人性的现实
像隋唐英雄传、三国演义,虽然基于真实的历史,但它们本质上是小说,属于文学体裁的一种,是艺术加工。
艺术源于现实,但历史类小说与真实的历史差异巨大:前者注重戏剧性,时常充满理想化与浪漫主义;后者凸显一个“真”字,也许枯燥乏味、冷酷无情,但在阅历足够的朋友看来,它更加震撼人心、充满借鉴意义。
以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瓦岗寨为例,在真实的历史上,这里谈不上有多少兄弟情义,更没什么混世魔王,更多的是人性与利益,充满了背叛与尔虞我诈;
它虽然实力强劲,但顶多只算个军事团伙,距离足以创造一番伟业的政治集团还差得远;
当然了,它的主角也不是秦叔宝、程咬金,而是翟让、李密。
最初的瓦岗军,只是一群在乱世中打家劫舍、胸无大志的强盗团伙。
隋朝末期的某一年(具体年限不详,应在公元616年之前),东都洛阳的法曹(掌管司法、狱讼)翟让犯法当斩。他向来骁勇彪悍,在当时的乱世中当属潜力股;于是,在收监期间,他被欣赏自己的监狱官黄君汉擅自释放,其后逃到了瓦岗寨(河南安阳市滑县内),纠集起一伙彪悍之徒落草为寇,干起了打家劫舍的勾当。
需要注意一点:翟让是韦城人,在当时隶属东郡,距离瓦岗寨极近。翟让选择在自己家乡附近落草,想必是考虑到地形熟、人脉广,即想占据地利、人和。
事实确实如此:同乡单雄信也同样骁勇,对马槊(重装骑兵所用长矛)这种兵器运用得尤其娴熟,乱世对这类人而言无异于天堂。听说翟让聚众起事,他便在乡里拉了一票年轻人前来投靠,其中就有年仅17岁的徐世勣。
徐世勣让瓦岗军实现了第一次突破。此人年纪虽小,但境界极高;他清醒地指出:东郡都是乡里乡亲,所以众人不应当在这里打劫,毕竟“兔子还不吃窝边草”;而附近的荥阳、梁郡境内汴水流经,不如去劫掠那些过往官船、商船,不仅油水够足,而且没有误伤熟人的尴尬。
翟让觉得这话在理,于是瓦岗众人便专门跑到附近两郡打劫,果真赚得盆满钵满,附近的不法分子纷纷前来投奔,队伍逐渐扩大到上万人。
但此时的瓦岗军,本质上仍是强盗。但随着李密的到来,在这位关陇集团贵族的指点、带领下,瓦岗军实现了第二次突破。
李密是西魏八柱国李弼曾孙,标准的关陇贵族世家。隋朝末年,民间流传“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言,多个李姓大族遭到隋炀帝杨广的猜忌、打压,本可以继承家族爵位的李密也被赶出了朝廷。
悲催的李密从此走上了反隋的道路。公元613年,他作为智囊、跟着隋朝礼部尚书杨玄感造反,不过很快落败,不幸被捕。
但在被押送的途中,李密伺机逃脱,随后改名换姓、辗转于关东地区,到处躲避官府的抓捕。期间,他曾落魄到吃树皮充饥,还连累了好几位亲友被杀,命运可谓惨烈。
为了活命,也为了在乱世中成就一番事业,李密计划“借壳上市”,他盯上了周边的各股起义(造反)势力,希望加入其中最具实力、最有发展前景的团伙。
起初,李密游走于王当仁、王伯当、周文举、李公逸等多股草寇之间,苦口婆心地向他们阐述自己的“取天下之策”;当然了,对方一开始觉得李密这是在开玩笑:我们只是在乱世中混口饭吃的流寇而已,如果跟朝廷硬钢,分分钟被捏碎,哪敢奢望什么天下!
不过,谎言说了千遍,也就成了真理,更何况李密算不上说谎。随着他不屈不挠地洗脑,加上大家对他的出身、家世有所了解,开始逐渐对其投以敬重的目光。不过,至于“取天下”,自然是没人接招。
经过一番分析比较,李密认为翟让一部最具发展潜力,便经由王伯当的推荐投靠了瓦岗寨,并且替其招降了多支小股流寇,由此得到了翟让的信任,得以参与队伍的参谋核心业务。
一开始,当李密劝说自己学习刘邦、席卷天下时,翟让也是目瞪口呆:我们就是伙苟且偷生的盗贼而已,哪敢跟汉高祖刘邦相比?
不过,随着李密发挥自己的忽悠能力,吸引越来越多人物的投奔后,翟让的心思开始动摇;紧接着,李密通过瓦岗军师贾雄的三寸不烂之舌,成功劝说翟让改变了主意:主动出击、由草寇转型为起义军。
不久后,李密策划了一起堪称完美的军事行动,不仅挽救了瓦岗军,也让自己成了新的领袖。
随着瓦岗军进攻荥阳,杨广派名将张须陀前来征讨。张须陀作战勇猛,麾下有秦叔宝、罗士信等悍不畏死的猛将,在之前几乎无往而不利。
面对这支精兵,翟让屡屡落败,到了后来甚至一听说张须陀的名字就吓得想走为上策。但李密扭转了这一局面,他设下埋伏,诱使隋军入围,随后调集翟让、徐世勣、王伯当多支部队合围,隋军大败、张须陀战死,余部跟着裴仁基退守虎牢。
通过这一战,李密挽救了瓦岗军,威望与日俱增,翟让也不得不授权他自己建立一支队伍。
行家出手、非同小可。李密所部名为“蒲山公营”(蒲山公是李家在周、隋两朝的爵位),完全按照正规军队的套路进行管理,它号令严明、纪律森严,俨然有“其疾如风,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动如山”的风范;加上李密本人为人勤俭,所有的战利品都分给将士,于是这支队伍的战斗力逐渐鹤立鸡群,却也遭到了翟让所部的排挤(无非是出于畏惧、眼红)。
眼见李密的势头有超过自己的架势,翟让一度提出与对方分道扬镳;但在随后,当看到李密所向披靡、收获颇丰,翟让由心生悔意,厚着脸皮掉头继续与李密结伴。
公元617年,李密让瓦岗寨实现了第三次突破。
这一年,在他的策划下,瓦岗军趁着东都洛阳分身乏术之际,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攻下了兴洛仓。
兴洛仓,也叫洛口仓,它是隋朝最大的粮仓,共包含3000个粮窖、每窖储粮8000石(大家可以算算有多少斤)。在乱世中,粮食等于战略级武器,李密提议攻占这里,就是看中了其带来的后续效应。
瓦岗军占领兴洛仓后放粮赈灾,以吸引各路人马前来投靠;东都洛阳自然急了眼,越王杨侗派出2.5万兵马前来镇压,但却被李密干脆利落地击败。
这一回翟让也无话可说,他联合众人推举李密为王,建国号为“魏”,其后改元、设置官府。为了安抚瓦岗老人,翟让被拜为上柱国、司徒,单雄信为左武候大将军,徐世勣为右武候大将军,三人组成了李密的核心团队。
随后,在海量粮食的吸引下,南到江淮、北至燕赵,各股起义军纷纷前来投靠,“道路降者不绝如流,众至数十万”,李密就地修建洛口城,随后派兵四处攻城略地,势头一时无两,被公认为当时最强大的军事力量。
接下来,李密与东都洛阳进行了拉锯战,并且还占据了回洛仓,长期向洛阳施加巨大压力。期间,隋将裴仁基投降瓦岗,李密也由此得到了秦叔宝、程咬金(后来改名程知节)等当世名将,他随之建立起一支8000精锐组成的队伍作为自己的禁卫军。
在同期,李渊正策划起兵,兵力、影响力完全与李密不可同日而语。因此,在太原起兵后,李渊为了稳住瓦岗军、避免腹背受敌,曾故意以极低姿态给李密写信、称其为“兄”,为自己争取到了集中精力博取关中的机会。
但达到巅峰的李密,却带领瓦岗军走向了下坡路,他的失败基于三大原因。
第一,战略失误,长期围攻洛阳、错失占据关中“形胜之地”的机会。但这一现象也许事出有因,毕竟他的将士大多是关东人士,而且他无法舍弃兴洛仓这一战略武器;
第二,残杀自己的恩人、战友翟让。随着李密声望日隆,忠于翟让的瓦岗旧部心生不满。为了除掉隐患,李密设下鸿门宴,残杀对自己并无坏心的翟让,负伤的徐世勣被王伯当救下,而单雄信则跪地求饶,瓦岗元老三巨头被摧毁,权力彻底集中于李密一人之手。但这一凶悍行为,也埋下了离心离德的种子。
第三,甘当棋子,与隋朝西归军硬碰硬、极大削弱了瓦岗军。公元618年,宇文化及等人发动江都政变,弑杀了杨广,随后带着十余万想念故乡、一心回到关中的禁军西归。为了扑灭这支战斗力极强的叛军,洛阳与李密达成协议:招降瓦岗,命其戴罪立功、诛灭宇文化及。李密没留任何后手就全盘接受,随后率领全部主力迎战宇文化及。
此战瓦岗军虽然获胜,但也元气大伤,“劲卒良马多死,士卒疲病”;而东都的王世充则发动政变,断绝了瓦岗军的招安之路。
随后,当以逸待劳的王世充对瓦岗军发动奇袭时,单雄信等将领却看不清形势、一味求战,李密本人也失去了清醒的判断。
随着瓦岗军一战落败,李密仓皇逃亡关中,不久后因试图叛乱被杀;
单雄信等将领则投降了王世充,站到了唐朝的对立面。后来洛阳城破,李世民极度反感这位毫无忠诚度的悍将,将其处死;
徐世勣坚守君臣之道,跟随李密归降李唐,被赐姓李,改名李世勣;李密身死,他继续效忠唐朝,后来成长为与李靖并称的初唐两大名将;
而秦叔宝、程知节,起初无奈归降了王世充。但不久后他们不屑王的为人,在一次出征途中于阵前辞别,投奔了李唐王朝,最终跻身于凌烟阁24功臣之列。
罗士信,起先归王世充,不久后也投靠了李氏家族,后来在与刘黑闼的战斗中英勇牺牲。演义中的罗成,极有可能以其为原型。
由此看来,瓦岗军的主体最终被唐朝吸收。这支缺少系统政治纲领、没有明确战略方向的军事集团,也许只有在李唐这里,才能发挥他们的最大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