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如懿手镯中的秘密，岂止零陵香？
▲《如懿传》一对赤金莲花翡翠珠镯，一对殊途同归的“难姐难妹”
冷宫中，撞破金丝翠润，一地零陵香散落——此一幕，如懿虽是主角，心中却隐隐对高晞月生起一丝不忍。毕竟如懿追随自心，这一“破”必引一“立”，反令人心觉振奋；而对于一生错付的傀儡高晞月而言，则是哀声四起，死局已定。
你发现没？《如懿传》中但凡那些由首饰推动情节发展的桥段都必是重头，或缠绵、或震撼、或表重要转折都令人记忆犹新：比如这赤金莲花翡翠珠镯：
厚装宽幅、赤金嵌翡翠宝石，是为重材；内外全累丝造作，是为重工。
——当日在潜邸，如懿、高晞月新嫁作侧福晋，富察氏将此一对重材重工的宝镯分而赐之。此，为一处举重若轻的显笔。
这对镯子并不仅仅是一件赠物，更是一种标志：在如懿，为妻妾和睦之兆；在高晞月，是高枝示好之意；而在富察氏，则暗藏着抑敌自保的杀手锏。
▲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内页
清时出现一种特色首饰：响镯，即在中空的镯内置放小珠，令手镯随着手腕起落发出清脆响声。响镯正是当时首饰工艺臻于极致的一重表现：不仅重视装饰效果，更内藏玄妙结构，这也是《如懿传》中此对赤金莲花翡翠珠镯可暗置零陵香的时代工艺背景▼
“宫斗”戏码虽是杜撰，但以物表情之道却可谓是人间真实——尤其是首饰之于女子。
正如扬之水先生所说：“（首饰）可以说为我们提供了理解诗歌、还原历史全貌的另一条途径，用有关女性的一切来代表对世俗生活的沉湎和想象，以美人为主角的作品因此总教人看到风云变幻的政治生活史之外恒常的生活场景。”
如懿手镯中的秘密岂止零陵香？还有她期睦的善良本心与映照其间的人生预示。对高晞月、富察皇后而言，亦然——这才是所谓的“风云变幻的政治生活史之外恒常的生活场景”的意义、也是金玉珠翠等物之所以动人的深层缘由。
古人亦明了个中玄机，大作家无不以物喻人：
曹雪芹用一对虾须镯来说平儿的重情轻财，用一只金锁写宝钗乃“室外高士”，比较有趣的要数《金瓶梅》中的吴月娘，书中述其——
头上只摆着六根金头簪儿，戴上卧兔儿；也不搽脸，薄施胭粉，淡扫娥眉；耳边带着两个金丁香儿。
是一种闹中取静、厚中轻减的妆容，与潘金莲、李瓶儿等人截然不同，凸显出月娘“举止温柔，持重寡言”的继室正妻形象。
要特别留意的，是其中所言的“丁香儿”，此物是明代金银耳环式样中最简单且尺寸最小的一种，当时女子人手一对儿，正如《醒世恒言》中说：“爱轻巧的，也少不得戴对丁香儿，那极贫小户人家，没有金的银的，就是铜锡的，也要买对儿戴着。”
明人钱榖绘有一幅《董姬像》，画中的董姬素挽乌髻、简插珠钗，耳上带着丁香儿，可与吴月娘描写略作对照。
▲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内页——关于淡雅的“丁香儿”
这“丁香儿”之所以能成为淡妆清雅的代表，其原因在于耳环这种饰物，在明时进入了繁盛发展的阶段，继而成为女子日常穿戴、婚嫁礼俗中不可或缺的部分，其形制较前代大为丰富。
当时的耳环可谓式样繁多、工不厌细，除八珠环子、葫芦耳环、多宝梅花耳环之外，另有道教故事风格的仙人耳环与构造臻于极致的楼阁耳环，形制繁复、色彩丰富、故事性强，在此映照之下，丁香儿自然显得清淡素雅——再由物及人，佩戴者的气质性格自当分明。
所谓物映其人，这是一种对物的描写，也是对一种人的描写。
▲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内页 耳上重阁玉宇，远观细玩皆宜
除如懿的手镯、海兰复宠所用的“象生”蝶钗、皇上赠与如懿的攒珠玫瑰簪，《如懿传》另有一件饰物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即最后扳倒魏嬿婉的那枚戒指。这枚隐刻着云与燕的戒指，是当初凌云彻与魏嬿婉的定情信物，后魏嬿婉坏事做绝，凌云彻遂将戒指交给海兰，作为罪证。
这枚戒指虽非贵物，设计却非常精巧，喻示着二人名字的云与燕图，被暗刻在戒指内侧，透光可见——此情节亦并非空穴来风，在戒指中暗藏心思的匠造传统，自明时就已十分精巧了。
▲《如懿传》中魏嬿婉的“云燕戒”，她至死还戴在手上，令人觉愤恨之余也不胜唏嘘。
上海卢湾区李惠利中学明墓曾出土过一枚双转轴金戒指，可谓匠心楚楚：此戒指制式复杂、机关巧妙，其边框和内芯彼此分离而以活轴相连，芯子可自由转动。其芯两面各有风景：一面起线置一“安”字，另一面则浮雕一幅《鲁秋洁妇》图。
《鲁秋洁妇》出自《列女传》，讲鲁国人秋胡成婚后便离家往陈国为官，三年后归乡，路上见一美妇采桑便起淫意，先以言语挑逗之、再以金饼诱惑之，均遭坚拒，回到家后发现途中遇见的采桑女竟就是妻子，妻子见欺负自己的人是丈夫秋胡，便忿而投河。
这样一枚戒指，必然是特别定制的，其上究竟有怎样的故事呢……虽不得而知却也不能不费一番思量：定情？明志？正因为对其主人好奇满满，也使这枚戒指更显得充满魅力。
▲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内页，有故事、有玄机的戒指。
既说起凌云彻送给魏嬿婉的戒指，就不由得想起《半生缘》中世均送给曼桢的那一枚。
那时的他们，舒舒服服窝在暖和的屋子里，暂离了家人俗世，彷佛融融冬日世界，就只剩下两个人而已。那枚宝石粉做的戒指虽不贵重，却也花了世均半个月的工资。因为尺寸大了，世均还劈了根毛线，就着炉火暖光细细帮她缠了。
金或许是镀的，红宝石也是粉压，然而那一刻的两人，却是不折不扣的世间佳侣：
世钧道：“刚才石翠芝手上那个戒指你看见没有？大概是他们的订婚戒指。那颗金刚钻总有一个手表那样大。”曼桢噗哧一笑道：“哪有那么大，你也说得太过分了。”世钧笑道：“大概是我的心理作用，因为我自己觉得我这红宝石太小了。”曼桢笑道：“金刚钻这样东西我倒不怎么喜欢，只听见说那是世界上最硬的东西，我觉得连它那个光都硬，像钢针似的，简直扎眼睛。”世钧道：“那你喜欢不喜欢珠子？”曼桢道：“珠子又好像太没有色彩了。我还是比较喜欢红宝石，尤其是宝石粉做的那一种。”世钧不禁笑了起来。
▲如果看《半生缘》，一定要看吴倩莲、黎明版的，不见得一丝不落，味道却最浓。
关于首饰，总也说不完似的，漫长的物史恰如一卷生活琐忆，其间细部虽已早就流失，却总能寻到点影子，令人心心念念。
既然话还长，不如再学学张爱玲，寻出那只满是铜绿的香炉，好好擦拭擦拭，再燃一炉沉香屑，我们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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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片来自于网络
文字：观复采芹人
参考资料：
扬之水《中国古代金银首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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