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基伟战争日记选登——走过1949
秦基伟
来源：《党史纵览》
1949年1月3日于宿县县城晴
多年未见的老战友皮定钧(均)华东六纵队付(副)司令员及江淮军区政治部付(副)主任张力雄与廿五旅代旅长张显扬七十四团参谋长董光诸同志均在此会合畅谈。
近来国民党及美帝国主义均进行和平攻势,蒋介石在南京召开高级将领会议研究对策,据悉敌人提出三条道路:1.投降。2.和谈。3.继续顽抗。由此可见国民党内部连蒋介石在内无一不是悲观失望。实际上也是如此,不到三年的战争结果蒋介石的军队由五百万军队减少到百余万至二百万。
蒋军的精锐五大主力已歼灭了四个,只剩下邱清泉现在被围困在永城东北地区不投降只有全部被歼的命运了。从政治上,看国民党由于破坏政协决议进行内战,于八年“曲线救国”及一贯出卖中国主权及屠杀中国人民在全国人民的结果中在世界上威信扫地,就连国民党内部同样是狗打架一样互相攻击不成为一个党派组织了,在经济上依靠美援出卖国家主权且由于战争失败地区缩小内部的贪污腐化之结果弄得人民无法生活下去,所以最近高唱所谓和谈,企图以另一种方式达到保存残余力量争取时间准备再干,这是阴谋,应当警惕。
一方面要揭露蒋美的联合阴谋,另一方面还应随时准备突变,这就是蒋介石下台全国形势的混乱。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应大胆向长江以南进军,以促成敌人阵营更加混乱而接近全国胜利的到来。
1949年1月6日于亳州晴
为了赶路昨夜未休息,清晨停留在亳州北关一家小小的药铺休息。警卫员问:“首长做饭吗?”“买点油条豆(浆)就行了,大家疲劳不要做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说:)“你看八路军当官的多么好,当官的吃点豆(浆)油条和老百姓一样。蒋介石的军队从前在亳州时见了老百姓打骂随便吃老百姓的鸡,谁敢同他们说话。像八路军这样的为什么会不得天下呢!”
午前在亳(州)城见到陈司令员并请咱们吃晚饭。夜间此间分区市府请我们看戏,出演的均是学校教职员校长及商人等,有一年满四十九岁的女老生及十六岁的小武生与将近六十岁?为表示他的热情诚意将已修(蓄)多年的长胡子剃(剃)掉而出演,大家都很出力且艺术不坏。
1949年2月14日晴
接野战司令部电令渡江提前于三月初行动。
时间紧迫但时间在军队说来是最宝贵的,渡江行动的时间早晚各有利害但总的说来早是利多害少。目前敌人处于混乱,部署未定。敌人内部矛盾尚未统一,正进行和平攻势,自然不少军官和绝大部分士兵不愿战争,悲观失望的思想占统治地位。从自然条件说三四月间正是江水下降时期,道路好走,行军作战均较有利,在我们主观上虽准备工作不充分但由于总形势之有利,部队战斗情绪高涨且经过时事学习政治思想较有基础。
问题是目前敌情我们不太了解。由于敌人部署未定,当敌人发觉我军南进时可能坚守长江沿线,这样在渡江作战上略有困难,可能在渡江时要经过艰苦激烈的战斗。
1949年2月27日
向长江以南进军的号令来到,我军为先遣军十分光荣。
1949年3月31日晴
今日亲往沿江观察地形,途中遇飞机扫射轰炸。
长江确为天险阵地,华阳镇东西十余里的沿江水面足有六里至八里宽,水的流速虽然不太急,但近来每天水长(涨)三公分以上且沿江的南岸为大山不能普遍登陆。部队渡江一靠岸即要争夺江之南岸山地。敌人在沿江(从水边至大山顶)均做有三道防线且系地堡交通沟地形险要。敌人的军舰往返通过,一般步兵武器射击无效。如果没有压倒敌人的炮兵在敌前渡江确实不易,几里的江面对于北方干(部)战(士)不习惯过水确在精神上有压力。
据调查沿江船夫谈(说)最快通过需一点半钟,有时三点多钟通过一次,在这样的时间内需要压制敌人的一切炮火掩护突击部队乘船靠岸,确是一场艰苦而紧张地争夺战,但我们当前之敌较弱,一般只能是三等部队,敌人虽知道我们要过江,但从那(哪)里过什么时间过是不会知道的,当我各路大军全部控制江岸之后敌人是无法防守的。
1949年4月1日于望江城阴
午前到吉水沟前面观察地形,晚间给四十四师交代任务。
沿江群众情绪甚好,希望我们早日过江并愿在渡江作战中以船只送我们且认为任务有把握完成而敌人无法坚守江防。但当前群众因去年水灾及敌人抢掠生活极困难,绝大多数人在野地找野菜吃,如果我们政府有力量从后面运送一批粮食救急,当地群众此间虽长期在国民党统治之下但人民之发动是非常容易的。
两天对江防的观察打破对长江的许多顾虑,主要条件自然是敌人处于溃败战斗力弱而对坚守江防的信念是建构在海空军的配合及长江天险地形,然而在夜间突然而宽正面的渡江作战敌人是无法防守的。我军有强大的炮兵压制军舰足可使其失去助战的效力,晚间空军无效,就是坚守江岸之敌只要发觉我军登陆就会动摇,这就可以保证我们能够胜利的(地)通过天险长江而完成中国革命的历史任务。
自然困难是不可忽视的,北方指战员不习惯水上作战,对数里宽的江水及近来敌人军舰不断往返在精神上感到有些恐惧心理,江南地形不便大部队展开多是山地。我们虽是太行山的指战员,但经过这两年平原作战的习惯对山地作战不熟练且现代化的装备运送困难,由于江面较宽各种火器不能充分发挥其应有威力且射击的准确性有限,这就使步炮协同上较陆地困难得多。这些困难虽可以克服,但确需领导上精细的组织计算和准备。
1949年4月21日于长江堤上记
伟大的渡江作战于今十五时开始炮战,经六个钟头激烈战斗胜利成功将红旗(插)到江南敌人阵地上。(完)
强渡长江记
一、敌情。我们正面担任江防的敌人是六十八军之81D143D各1个团。这是刘玉珍(68A长)所谓主力,实际上均不足乙种部队。敌人在我们突破的正面约l5里的江防上分布了三个营的步兵及炮兵一部,从我占领华阳之后每天敌必须在下午三时前后向我岸发炮,次(今)日上午七时炮声不断的(地)向着我部队和船支(只)集中地段上轰击并击毁木船五只,我伤亡四另船工三名。这是敌人已经发觉我渡江的向(象)征企图先发治(制)人,但实际上充分表现了敌人的动摇恐惧情绪,一种毫无坚守江防的信心之表现。
敌人的炮火于中午以前中(中)断约两点钟大概是炮兵转移阵地。十四时又开始以六门到八门榴弹炮山炮野炮等同时向我阵地上轰击,好像是它(他)们早就准备好了使我不敢强渡似的。结果感谢敌人的炮兵更提高了渡江英雄们的情绪和给我们炮手们指示了射击目标,步兵勇士们提出夺取大炮的口号而炮兵手提出制压敌人的炮兵阵地更有目标有把握协同步兵突破敌人的江防。
二、三个月来尤其我军逼近江边之后半月,敌人是用尽力量和计谋建筑江防阵地,沿着漫长的江防上已建筑了三线地堡加交通沟以及若干附防御物,凭借着长江天线及海空军的协同坚守与固守沿江防线,在我可能[即船支(只)容易登陆地段]更加注意工事亦较强。但我们经历过了淮海战役及许多攻夺敌阵的指战员认为敌人的工事是当(挡)不住我们的炮火阻不住我们的前进,只要着陆“一个打敌人十个”,工事是死的,利用这些工事的敌人是被打怕了的残兵败将,没有勇气敢于坚守顽抗。敌人越是顽抗使我们能够捉到更多的战俘。估计许多工事是不须(需)经过战斗便变成为人民解放军的阵地,一枪不发便可夺取。
三、廿一日十五时卅分钟我们红色炮兵开始试射了,一炮一炮的(地)落在敌人阵地上,担任江防的敌人象(像)老(鼠)一样到处乱跑。当我们炮兵开始时敌人炮兵向我炮兵阵地发出十余发炮弹之后立即被我十一门山炮齐放制压得连屁都不敢放了,敌人再也不敢向我发炮了,试射至十八时停止。待敌人出来看看解放军的炮兵是如何强大敢于抵抗就一定会被歼灭在阵地上,十八时卅分我炮兵实行摧毁射击将敌人打得像死猪一样不敢露(头)不敢发枪。
除了看到我们的炮弹如雨似地(的)往敌人阵地上掉,炮弹的烟雾遮满了长江,敌人阵地前后火光燃烧得特别大,再也看不见任何其他的声音了。经过一点钟的猛烈炮轰黄昏之后风平静气的,敌人既不敢发炮又不敢打枪。这时天已不早了，乘船的时间到了。应争取速度通过,敌人被打得不敢动了,从下午七点担任第一梯队的四十四师开始上船,炮兵们把炮弹装在膛(膛)中,准备好当我们的船支(只)被敌人发觉后各炮齐放掩护步兵迅速登陆。大家精神十分的紧张而愉快。
兵团首长的电话及许多参观的干部友邻都在江堤上睁(睁)着眼睛看着听着。“十五军为兵团争光好坏在此一举”。我说没有问题保证登陆打开缺口,歼灭敢于抵抗我们的敌军,担任突击任务的指战员均自动的(地)进行了江边表态,历史伟大的光荣任务一定能够胜利的(地)完成。
突然天阴并呼呼地下着雨,十公尺以外连人都看不见,优良的北风亦停止了。江面十分的沉静,部队指挥联络都发生困难。不能按时运动,敌人可能逃跑,但亦可能整理组织增加后续部队准备在江边突然开火杀伤我渡江部队,不管如何必须迅速争取时间通过。
四、廿一时一刻,敌人发起一颗照明弹,黑的江面变成白亮亮的,照耀着江面上的船只一阵一阵一队一队的(地)向着敌人阵地运动着,敌人开始扫射。紧张的强渡长江开始了。我们的炮兵齐放像雷一般的百余里的周围都听到轰轰的炮声,沉静而黑的江面突然变成激烈的炮声和亮红红的场面,这是最紧张而又具有决定关键的一段,情况变化得特别快,人们的神经全部集中在一双眼睛和一对耳朵上,看着听着语(议)论着,敌人的照明弹光看见一队队的船支(只)往东流去,敌人的机枪越打越激烈。
没有发现登陆的信号这是多么着急而不愉快的,心情感到特别的沉重,但我们完全相信突破敌人阵地是不会有问题的,最坯(坏)的情况是伤亡大些而已,着急的是部队进入江面无法指挥后续部队能否迅速靠岸争取一点成功就有保证。因北风停止担心是船工水手们伤亡后无法掌握船支(只)的方向而自然流走,机枪声仍在沿江边扫射着,我们所看到的情况不能即(及)时对江面作战部队的指示,伤亡过大是革命的损失。但我在思想上很明确,只要能够完成突破敌人阵地而巩固阵地掩护主力顺利渡江,就是支付较大的代价再(在)所不惜而对整个任务毫无影响,这种决心和信心是始终没有变化的。
廿四时海关登(灯)屋发出信号弹,毛(茅)林洲以西发现火光(注:据《秦基伟回忆录》上刊载,渡江战役准备工作阶段,他们经过20多天的反复侦察研究,确定以南岸的灯塔香山香隅坂为主要突击方向,特别是灯塔以西礁石参差,岸崖陡峭,不便上陆,所以敌人在此基本未作防范他们确定担任突击任务的四十四师一三〇团二营的进攻出发地为目标上游两公里处,船只从这里出发后,流速加划速,刚好能按时到达灯塔下面,登陆控制主峰后点燃篝火作为登陆成功的信号)。
这是突击部队登陆了,但没有得到正式的报告,至廿二日一时卅分才完全证实我第一梯队主力完全登陆了,重大的历史伟大任务已经完成了,抵抗我军渡江的敌人全部被打垮,缴获榴弹炮一山炮二,机关炮、一六〇炮重机枪等武器,我伤亡不到三百人。从淮海战役结束后一切的努力都是为了胜利的(地)打过长江,迄至今晚大事告成,全军上下均感无尚(上)光荣。我军荣受淮海大捷的锻炼与表扬,又经过水上作战的考验和胜利,这是我极大的愉快,除了党和毛主席战略方针与指挥的正确之外就部队本身看来战斗经验的丰富即是战斗力大大提高的结果。
1949年5月13日于建阳城天雨
在胜利中进军。人民解放军的飞毛腿的确比敌人的飞机还来得快。自上月廿一日渡江至今日为止我们连续急进各(地)追歼逃敌,经河南到湖北又进入安徽再进抵江西追到福建,不要说经过的县镇河流大山就省份来说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举行了千里行军又千余里的追击,中间又经过横渡长江作战及沿途追歼战斗,而进入闽省,连续解放崇安水吉建阳建瓯南平等县城歼敌两千余缴获汽车近百辆,这种进军及追击战的速度来说在世界上的陆军很难找到此例。
因为我们完全是陡(徒)步且翻山越岭渡河战斗等,就从艰苦来说世界上更少有的事情,在长途行进中不但很少掉队人员且始终保持了部队高度的战斗情绪。我想像中国人民解放军这种钢铁般的战斗意志及上下一致勇往直前,不管任何困难不能阻挠(挠)我们的前进精神,不仅保证战胜国民党反动集团就连美帝国主义亦是一样,甚至比国民党军队更好打的(得)多,这就是说美国军队不要说进行战斗就是同我们赛走就会使它(他)溃败的。
1949年7月16日于井村晴
今日行军途中农村民房上许多苏维埃红军时期的标语。在阜田镇(吉水县属)遇见一位七十五岁的老汉说“民国十八九年彭德怀带领的红军就经常在这些地方。”老年人谈起苏维埃运动时一般都是很悲伤的,受国民党反动特务的屠杀人民所受的痛苦和摧毁性的破坏是永远忘不掉。从临川出发之后自崇仁到吉水沿途都不断见到标语,这就是苏维埃运动时江西苏区所在地,是中国革命运动的发源地。
1949年10月17日于佛山镇
拂晓乘火车赶到佛山镇,这是中国有名的四大名镇之一,水陆交通商业很发达,但失望极了,几(几)乎连饭都吃不上。物价(主要是肉菜米)之贵可以说无论江南江北还是第一次所见。
房子除了商家之外很少的公共房子就连司令部的住所都找不到。但有个特点,笔表纸张等外来货均较其他城市便宜,这是帝国主义统治表现更殖民化的程度大,经济上在英国统治下的结果。
当我们安排进入佛山后的工作和总结时,突然接到兵团让我军以两个师继续西进配合十四军作战,但未提到军指是否出发,当即令向张两师继续前进,军指作(做)准备同时请示兵团。我估计可能行动虽然刚到没有休息没有到广州参观但我并不留念(恋)这个地方。我愿意立即离开此地向西前进,以争取更早进入我们的家云南。
1949年12月8日于玉林
玉林为广西第五座(座)城市,本当应该是不错的,当我们走进玉林市区时确(却)大失所望。商业大多没开门街道虽一般不坏但由于没有人管理,路断人稀。中学有数坐(所)但学生们大多不在。我们住在中正中学既无电灯柴粮甚至连吃的水都感到困难。县长出街时十余架盒子枪前后排着,难看极了,脱离群众,自入两广以来我还是第一次所见。
1949年12月9日
晚间接到报告,抓获敌四十八军军长张文鸿一名。这是重大胜利令人兴奋。该地藏于老百姓家中,适遇133团进宿该老乡之家我们本来是无意的宿营老乡以为我们发觉了便表现恐惧此时我们发现老乡有不正常表现即进行宣传调查结果承认张文鸿在他家中,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其经过生动表现警惕性高。
1949年12月15日于南阳市
时间过得真是快,回忆去年的今天在双堆集最后歼灭黄维兵团突围的残敌刚结束战斗即下大雪我军移驻宿县城。今年的今天在广西并且刚结束了歼灭白匪战役。从地区来说从中原到华南约有八千里之多。从时间说并不长,但不知不觉的(地)将国民党数百万军队全部歼灭了。去年的今天,在全国范围还有十余省为蒋白匪军统制。在短短的一年过程经过几个战役即将解放全部国土。这个变化的确是快而大的。现在没有战斗任务了,我们将要从战场转向生产战线上去,我们不仅看到中国革命的胜利,而且直接参加这艰苦而长期的残酷的革命战争,我们还继续参加新中国的建设,这是多么愉快而伟大的事业。
(本日记为原文,未作修改,标题另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