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荐|张志江:龙泉纪事之二十一 ——近 邻

2021年7月26日,突然接到“李爷”病逝的噩耗,我急忙从滁州乘火车赶往明光,傍晚冒雨赶到李家,与“李爷”作最后诀别。
27日清晨5点多,送行的车辆在雨中出发,缓行在明光城区几条大路上,到达火化场时,小雨渐停。告别大厅庄严肃穆,鲜花丛中安放着“李爷”的遗体。灵堂两侧竖挂着的挽联上写道:“为人正直表里如一正大光明;心有善念毕生努力厚道为人。”这是对逝者一生的总结和评价。
我称呼的“李爷”是何人?他就是大名鼎鼎、老明光人很熟悉的原明光市开关厂厂长李国文(1935.8-2021.7)老人--我的近邻。台上正中摆放的遗像,是“李爷”拍摄于中年时代,端庄肃穆的面孔,两眼炯炯有神。看着照片,仿佛又回到几十年前,往事一幕幕涌上我的心头。
和谐家庭
七十年前,我才刚刚记事,我们两家成了近邻。走进明光大马路18号(今人民路43号)那半间过道,进入小院,右侧即是李国文家。再往里走几步,到第二进的过道,仍是右侧山墙打门的三间小屋,即是我的新家--刚从河下顺河街搬过来。
李国文叔叔小名叫黑牛,大马路中段有很多泗洪老乡比他年轻的都叫他“牛哥”。父亲按明光在旧社流行的叫法,让我称呼17岁的国文叔叔为“牛爷”。(明光 及周边江淮一带的方言,把爹、叔称为爷,把爷爷叫做爹爹,与北方及全国大多数地域的称呼,整个反过来了,也只有土生土长的老明光人才会这么称呼--把某叔称为某爷)。
家父是独子,“牛爷”也是独子,两人从此成为要好的兄弟,相处一直到老。“牛爷”虽然只年长我13岁,但在我五岁还是个不谙世事的玩童时,他就是马路街的居民组长,然后是治安主任、街长。
1953年,“牛爷”要成家了,不能再这样称呼了,父母叫我改喊“李爷”。从此,把国文叔叫“李爷”,一直这样称呼。与之携手的新媳妇,漂亮大方,贤惠善良,两人既同年又是同乡。她叫王秀英,我喊她“李婶”。
李家爹爹(明光方言,即爷爷)李广元老人,原籍安徽省泗洪县(1955年划归江苏省)青阳镇。兄弟三人行三。李爹爹早年到明光“混穷”,做小生意,卖个日用杂货、瓜子小糖什么的。1956年合作化后,进了烟酒合作商店。李爹爹慈眉善目,和蔼可亲,一脸笑容,话语不多。
李奶奶个子不高,是个小脚老太,待人热忱,特别喜欢小孩,待我如亲孙子一样。我幼时受到李奶奶的特别关爱和照顾,小腿一迈,几步就到李家,我爬椅子、钻桌子底下,到处乱摸乱掏,找小人(画)书看,李奶奶也不生气,任我“胡闹”。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李奶奶叫我帮她写家信,她口述我写,这是我生平第一次替人写信。写完读给她听,她非常满意,特意做了我爱吃的好菜犒劳我。李奶奶待人热情,受人尊重,以致后来国文叔的许多朋友常去李家玩,都尊称李奶奶为“三娘”,那一声声“三娘”叫的沁人肺腑,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显得十分亲近,宛如一家人。
李家新媳妇进门,购置了一台轧花机,李婶以弹棉花、网被絮为业,最后进了综合社(即后来的三酒厂、明龙饮料总公司)当工人至退休。勤劳善良的李婶,善于持家,李爷好朋好友(“好”读第四声),常有朋友登门,李家留饭,有酒有菜,李婶总是热情接待,笑脸相迎。李婶一生劳苦,养育六个子女,上要敬老,下要养小,还要上班。繁重的劳动,使她患了胃下垂的毛病,后听医生说,怀孕可以把胃“顶”上去,她信了,因此有了第六个孩子。
李爷经常在外奔波,家务都有李婶操持,夫妻相敬如宾。李爷有时在外喝酒高了,回家后嗓门大了或高言几句,李婶从不发火,端茶上水,服侍周到。我们为邻几十年,从未见他们红过脸。这是一个十分和谐、团结、充满爱的大家庭。
闪亮青春
1957年,国文叔任南马居委会主任,1958年10月,全民大办工业,他先后担任过明光被服厂、明光制鞋厂的副厂长。1961年工业下马,工厂关停了。国文叔在自家门面房开了一个修配组,隶属于手工业联社明光办事处管辖。
国文叔年轻时喜爱篮球运动,他身高1.78米,身材偏瘦,非常灵活。五、六十年代曾是明光镇篮球队的组织后卫。当年,明光镇篮球队很出名,队员有李全信、李汉斌、朱俊章、朱述成等人。李全信外号“二毛”也,中远距离投篮很准(即后来的三分球),双手后揹式的投篮,大多数是球直接进网不沾篮圈的“空篮”。那个年代,明光篮球运动十分活跃,文化馆后面的球场常有比赛。比较知名的队还有教工、商业、供销、铁路、工业、桥头部队等。
1964年,明光镇成立工程队,国文叔被借调去担任队长。1966年,修配组并入县五金厂,从此国文叔成为五金厂职工。
七十年代初,嘉山县决定建化肥厂。厂址选定,开始建设。到了1973年春,眼看化肥厂就要建成了,可是关键设备一一空压机还没有着落。此时,国文叔借调在公检法,正在参与侦破案件,已接近尾声。数月前,国文叔接到泗洪老家来信说,早年参加革命失去联系的表兄高某,现已联系上了,现任上海空压机厂党委书记。国文叔准备案件结束后去上海看望表兄。时任县工办主任阮宜圃闻讯,亲自来找李国文,请他去上海跑一趟。结果国文叔到上海,在其表兄高书记的协调帮助下,为嘉山县化肥厂解决了空压机设备,使我县化肥厂如期于1974年建成投产。国文叔为我县化肥厂上马立下一功,后来有人讲,李国文当时如果要求调到化肥厂工作,也是有可能的,这样集体企业的身份就可以转为国营(全民)的了。可是国文叔并未向组织上张口,未提任何要求,而是于1973年底回到五金厂,当了模具钳工。
破案有功
1968年8月县革命委员会成立,同时决定组建县“群专”指挥部,需要抽调工作人员。因李国文是老治安干部,公安机关老干警对他都比较了解,把他抽去了,他又向军代表推荐了我。我们俩作为群众代表加入到刚组建的“群专”指挥部,主要职责是,配合公检法维护社会治安,打击刑事犯罪,参与办理了不少治安案件,一直到1971年底“群专”撤销,我们各回原单位。此后不到一年,1972年12月28日,县革委会大院发生公章被盗案,我与国文叔等人又被公检法军管组征召借用,通过大家共同努力,终于破获此案。
2020年我的两篇纪实文学文章,一篇是4月21、22日发表在《文化明光》平台上的《难逃法网》,另一篇《今生无悔》载于《人文明光》总第15期(《文化明光》平台8月27日推送),追忆老警察赵宝祥。这两篇文章中都提到了赵宝祥和李国文,1968年冬破获的车盗集团案,他俩都是专案组主要成员,带领群专队员,在调查、抓捕、追赃过程中,曾发挥了重要作用。文章还描述了嘉山县“12-28”公章被盗案能得以迅速破案,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是赵宝祥、李国文这一小组,布控工作做的深入细致。破案时机,稍纵即逝,当时他俩二下蚌埠,如当晚不留宿于蚌,等待次日召开旅社负责人会议,并且到会上去说说案情,再三提醒大家的关注,这个案子也许是难以侦破的。他俩在蚌埠市方方面面的配合下,张网捕鱼(结果罪犯在蚌落网)。因为罪犯刘某忠被抓获时说,原打算次日乘火车远走高飞去南方。李、赵二人在侦破此案中是在关键的时刻起了关键的作用,功不可没。一年前的七月,90岁的赵宝祥离开了这个世界。没想到时隔一年又是七月,国文叔又撒手而去,难道是你俩有约去天堂相会?
社会精英
我家于1960年搬至龙泉巷,租住友人的老宅。1972年春,房东说其在外地工作的长子要回来了,欲收回老宅;国文叔家在大马路虽一直没动,但到此时,全家老少三代十口人,住宅只有50多平米,实在太拥挤。我们两家合计准备找地自建住房。当时县公检法军管组组长是县人武部邹部长,听说我们为找宅基地东奔西跑,他说,人武部下属的县中队快要改制划归公安系统了,有一小块菜地,不打算再种,可以给你们两家建房。因为你们一直帮公安机关工作,很辛苦,这点小忙,我帮了(注:那个年代尚无城建、规划、土地等部门)。后来邹部长和人武部其他领导打了招呼,就把这块菜地给我们两家建房了。我们两家连屋搭山,再次成为近邻,直到现在。
1978年,县五金厂分成两个厂,李国文被分配到县开关厂。1980年9月,他被派到开关厂附属五金电器厂任厂长。当年12月又当选为嘉山县第七届人民代表大会代表。1990年3月又被推荐担任县第四届政协委员,参政议政。
1992年底,县二轻局经过考核,聘任李国文同志为嘉山县开关厂厂长,任期为三年,颁发了证书。开关厂是二轻系统大厂,是本市知名企业。这位在上世纪五十年代就担任过厂长的老同志,又焕发了青春,接过重担,披挂上阵,不负众望,继续革命,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继续发光发热,为嘉山具工业战线努力多作贡献,站好最后一班岗。
深切怀念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两家近在咫尺,抬腿就到,朝朝见面,相处融洽,亲如一家人。几十年从未红过脸,哪家有事,对方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到。我从记事起,就跟在国文叔后面玩耍,他是看着我长大的;我16岁参加工作,上班(在刻字店)就在他家门口;我20岁出头,还是个缺乏社会经验的愣小伙时,与国文叔同时被抽调在“群专”工作,我俩一起值夜班,一起巡逻,一道出差办案,他处处关心我,爱护我。他是我踏入社会的“启蒙老师”和领路人。
国文叔为人厚道,个性秉直,有话直说,不拐弯抹角,不藏心眼子。在工作中,他铁面无私,秉公办事,不讲私情。我和他从1968年起,从“群专”到被公检法借用帮助工作,在一起共事四、五年,我的成长进步很快,也是得益于他的帮助和影响,在潜移默化中学会了做人处事,渐渐成熟起来,为后来的工作打下基础。
鲜为人知的是,国文叔有很好的厨艺,无论是煎炸卤炖,还是烧炒溜蒸,总能做出几样风味独特的菜肴,其中最拿手的是用白鱼刮鱼丸子,鲜嫩爽滑,绝不亚于专业大厨。正是因为他的厨艺精,加之朋友多,全家又都待人热情,于是他家常有朋友来小聚。那个年代尚无电视,晚上或周末,三、五好友相聚,小酌几杯,大都是到他家,我家因毗邻,他家来人了,也少不了我,于是我学会了喝酒。
国文叔虽会做很多好菜招待客人,但自己吃的很少,浅尝辄止。尽管他家人口多,收入低,靠的是勤俭持家的贤内助李婶精打细算过日子。可是对待来客却毫不吝啬,“为客三升米”,即使在三年困难时期,饥饿年代,大人孩子常常吃不饱肚子。遇有知己挚友,逢到饭时来登门,只为小酌几杯。哪怕是山芋干或“老炮冲”酒也可以,没有下酒菜,就以萝卜干、咸菜、酱豆子、腌辣椒下酒,我亲眼所见。
国文叔一生与酒有缘,最大缺点是喝酒不吃或少吃菜,无论是在青年、壮年时,无论是贫穷还是富裕,都是这个习惯。喝的酒多,吃的菜少。因此,从未见他发福过,一直偏瘦。我不懂医学,他最终得的这个病症是否与其饮食习惯和缺乏营养有关?不得而知。
我退休前工作繁忙,加之家庭琐事较多,就想着等退休了,闲来无事常去与国文叔小酌几杯。未曾想,孙女的出生,直接把我们夫妇俩“召”到了滁州。我自2008年退休以来,常住滁州已经13年了。有时回明光,总是来去匆匆,起初几年见国文叔叔走路困难,他说不碍事,我估计是年轻时打篮球,运动过量所致。再后来他竟然患了“阿尔茨海默症”(老年痴呆),我去看望他,李婶说,他连自家人也不认得了。我讲我来试试,走进他的房间,只见他消瘦的脸庞,目光呆滞,已失语了,不能说话。我握住他的双手,我说我是志江,您还认得我吗?他两眼盯着我,看了许久,慢慢、慢慢地伸出了右手大拇指,眼里闪着泪花,慢慢的流淌下来。我被他此刻的举动,深深地感动了,也忍不住的流泪了。两双手紧紧的握着,我是多么想再听到国文叔那熟悉的声音啊!哪怕是叫一声我的名字。看他这种表情,是心中有数,却又表达不出来。伸出一个大拇指,就说明了一切。我说,您好好养病,您一定会好起来的……走出他的小屋,李婶和我说,今天他能有这样的表现,说明你在他心中的位置还是很重的。
李婶因年迈体弱,心脏不好,已装过几只支架,服侍病人的事,由五女儿六女儿两人负责。这姊妹俩真是很孝顺,日夜照顾老父亲好些年了,如今李家子女均已成家立业,事业有成,经济条件也比过去好了许多倍,但这种病症相当难治,国文叔叔能维持这么多年,也真是够难为他的儿女们了。
千言万语,也写不完我与国文叔叔相处几十年的故事和我的思念之情。愿国文叔叔一路走好。
图片:网络
编辑:董祖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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