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云原创】至暗时刻 无人能来
老祖母胆囊结石发作,治好后,人完全脱了力量,只能卧床。
我们尽量回来看她。但是谁都知道,“尽量”,是因为量太小。
先生几乎每周回来。但用家婆的话是,你几百公里辛辛苦苦回来,也干不了什么,就要回深圳。
他不说话,去扫地,扫把茫然地停在空中。
一会儿他说,我回来,是想着还有阿奶叫。
老祖母年轻时因为子宫癌切除子宫,只生了家公一个孩子,儿子媳妇给她生了三个孙子。
一切近身的护理,非女眷不方便。家婆之外,孙媳妇们都要工作。
家婆很好,在老家乡下,把老祖母细心照顾,如粥,珍珠米熬好了原粥,添加新鲜骨头汤,砂锅再炖,烂透,剁碎的菜末放进去再煮熟透,喂时试温。每天擦拭翻身。
但家婆也老了,家公身体也不好,需要照顾。
我们回来,匆匆忙忙,名为看望老祖母,不过是安抚自己的心吧。
先生问,最近谁来看阿奶了吗?
谁来呢?廉江姨婆来过一次,赤坎姨婆来过两次,小表姑来看过。伯奶拿了几个番薯来到门口。
伯奶,在村中是老祖母的好姐妹。
我忍不住问,为什么不进屋?
家婆说,农村人都避忌的,腥臊暗屋知道不?家里有坐月子的,或者病人的,都不好进去。讲究的时候,连人家出月(满月)结婚入伙酒都不去吃。
我想,最好的姐妹,却不能进屋子去告诉她一句:阿姐,我来看看你。
为什么?世界太大,太多未知?
我不知道。
胆怯的时候,我们找到保护自己的理由,如“腥臊暗屋”?把力有不逮的交给神秘,把自己认知世界的钥匙,交给虚妄?
把那个人留在至暗?
做饭时发现没酱油,我去村口小店买。远远看见伯奶居中,老板娘和另一个谁在听她讲。
我走近,听见她说:喂饭吃得不少,二便也好。就是自己动不了,你说她一个爱干净的人,胡乱急起来,不弄脏被子枕头?也幸亏是阿金(家婆名字)理得到(照顾得周到),别人呀,骨头(变成一把骨头)咯!
她一直很大声,风里快速地传播着一种爆料的喜悦。
而且,我知道,她不是故意的。
我再走近,她终于认出我,马上紧紧握着我的双手,说:“云啊,你回来看阿奶啊,你看你奶,谁想得到啊,也是你妈(家婆)好,照顾她,你妈啊,一辈子人干了三辈子的活……”
我挣扎着回答,然后赶紧说,伯奶我家里还炒着菜,我得买瓶酱油就回去。
她连忙说,好好好,炒着菜快回去。
以前每次回来,遇到伯奶,我都会给点钱。
今天,我惶恐地发现,似乎陌生的脸,陌生的腔调。
人们含着欢喜,安然流传、咀嚼着每一个人的信息,仿佛一切其来有自。
至暗时刻,无人能来。
我忽然怨恨人们的舌头,会说得太多,多得有时候像刀子。
我甚至害怕被关心地询问,此刻,询问有探索的意味,需要被掀开某个伤口。
伤口暴露,却没有药。
越是至暗时刻,越是人们“慈悲有余,智慧不足”的时刻。
真有智慧的人,是强者,能给人力量。
不是身体的强,也不是财富的强,而是精神的强。
强到能用目光洞穿雪地,揭开神秘,探及真相,把瑟缩的人类的乌龟壳打碎。
C微信问我周末在哪,我说在老家,如此这般。
C说,多陪她,和她说以前的开心事情。
我说,她几乎听不见,也不怎么认得人了。
C说,能感受到。
亲爱的,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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