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读丨徐向林:垄上行

徐向林:垄上行
修堤进行到紧要关头,快要断炊了。供应给修堤民工的野菜粥越来越稀。
“说好了管干饭的,可粮食呢?”有民工责问管粮食的孙排长。
年轻的孙排长还没答上话,又有一个民工跟着起哄:“没得吃,哪有力气修堤。走,不修了!”
也有人替孙排长说话:“乡亲们,新四军帮我们修筑海堤保卫家园,就是饿着肚子,我们也要干下去。”
“要饿肚子你去饿,我可不能饿。”有人撺掇部分民工走下大堤。
下堤时,他们拨开一簇簇高高的茅草,看到几名新四军战士在一口土灶前准备生火做饭。撺掇大伙儿不干的那个民工顿时来了精神,指着新四军战士鼓鼓的粮袋,大声嚷了起来:“你们看,他们的粮袋里倒装满了粮食!”
“刚修堤时,他们还跟我们一个大锅吃饭,现在却跟我们说粮食紧张,把我们甩到一边,自己偷着吃!”民工们愤怒了。
有人要上前翻看新四军战士的粮袋,跟着过来的孙排长抢先拦到前面:“乡亲们再忍一忍,粮食明天一早肯定会运到大堤上。”
“为什么不让我们翻看粮袋,是不是心里有鬼?”还是那个撺掇的民工,他想上前翻看粮袋。孙排长一使眼色,几名战士把粮袋藏到身后,他们用身子挡住民工,不让民工们翻看。
民工们要翻看,战士们不让看,他们现场对峙起来。
对峙中,民工队的崔队长循声赶来。崔队长脾气火暴,当得知原委后,他朝民工们一瞪眼:“你们这是要干啥?人家的私人物品,你们凭什么翻看?”
“他们把粮食藏了起来,我们不想干了。”那个撺掇的民工嘟囔道。
“不干?”崔队长冷笑一声,冲撺掇的民工反问,“刘先旺,你想想,发海啸时,我们哪个人没被冲得倾家荡产?海潮倒灌进来,哪块被海水泡过的盐碱地还能种庄稼?这海堤修起来,我们才能重建家园,你以为这海堤是给谁修的?”
“对,海堤是给我们自己修的。我们继续干。”有民工回应。
“在堤上至少还有稀饭吃,下了海堤,却连稀饭都吃不上。”另一个民工说道。
民工们没人再去理会那个撺掇他们下堤的刘先旺,一个个回到堤上,继续干活儿。
刘先旺磨磨蹭蹭往堤上走的时候,听到崔队长与孙排长的低声对话:
“崔队长,谢谢你帮我们解了围。”
“唉,粮食是不多了,堤上有上万的民工,要是没粮吃,闹将起来,可不好收拾。”
“师部已经下了死命令,今晚无论如何也会把捐出的军粮送到堤上来。”
“鬼子封锁了交通线,能送得上来吗?”
“能!我们说到做到!”
对话到这儿告一段落,刘先旺跟着崔队长上了堤,继续挖土抬土去了。
当天夜里,宿在工地草棚的民工们听到远方枪炮声大作,有些民工害怕,崔队长到各个工棚去安抚民工,让他们躲在工棚里,不要随意走动。
第二天,上工的民工们看到海堤上多了一座“小山”,刘先旺等人走过去一看,原来是粮袋堆起来的“小山”。炊事员给大伙儿分发的粥稠了许多。刘先旺看见炊事员脸色阴沉,轮到他打粥时,好奇地问:“有粮食了,你脸上咋还挂着霜?”
炊事员也是一名年轻的新四军战士,一听刘先旺的问话,他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指着粮袋说:“孙排长还有几名战士,为了把粮食护送到工地,他们……中弹牺牲了……”
炊事员泣不成声。众人抬头去看那些粮袋,果然,很多粮袋上染着鲜血。
崔队长这时打开了一个从茅草地里找来的粮袋,他用沉痛的声音说:“你们看啦,这就是没粮食时,新四军战士们的口粮。”
大伙儿凑到前面,有人从粮袋里捧出一把黑乎乎像面粉状的“粮食”,放到鼻子前一闻,叫了起来:“这是榆树皮磨的粉,闹饥荒时我也吃过,这东西不好消化,当时就吃得我肚子快胀死了。”
崔队长说:“乡亲们,昨天你们要看的粮袋,就是装的这些,孙排长为了不让大伙儿看着难受,坚决不让大伙儿看……”
“粮食最紧张时,我们修堤的民工还有米粥吃,而新四军战士的粮袋里一粒米都没有,要不是他们不怕牺牲,带领我们修成这道防海大堤,我们脚下的这块土地早被海潮吞没了。”这是事隔多年,我爷爷和我在海堤上说的一番话。
对了,我爷爷就是当年修堤时撺掇民工下堤的那个刘先旺。每到清明,我爷爷就让我推着他的轮椅,到当年他参与修筑的海堤上走一走。他说,当年新四军既要与敌人作战,还要为老百姓办实事好事,不少战士为修筑海堤牺牲了,他要祭奠他们。
到了海堤上,我爷爷刘先旺面朝大海,喃喃自语,似与长眠在这里的新四军战士们对话。堤外,涛声阵阵,海风猎猎,难以计数的海鸟在海天间飞翔……
原载于《安徽文学》2021年第8期
转载于《小小说选刊》2021年第19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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