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路远,您且走好
“凡有井水处,必听单田芳。”
昨日下午三点三十分,84岁的评书大家,单田芳老师去世的消息,想来大家都已耳闻,这里不再重述。
小十君没有什么资格说些沉重缅怀的大词,只想就此一叙这位纵横书场六十载的老人,在我们记忆中占有多大分量。
事发突然,无暇深思,小十君认真讲,大家伙将就看。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
五霸七雄闹春秋,顷刻兴亡过手。
青史几行名姓,北邙无数荒丘。
前人撒种后人收,无非是龙争虎斗。
这首出自《二十一史弹词》的定场诗,为明人杨慎所作,风雨飘摇数百载,一直为单田芳最常用开场。
沙哑沧桑的嗓音,永远是他给人留下的第一印象。
在好莱坞还未普及的年代,据北京电台统计,最高记录,全国同时有近1.3亿人在听单田芳,所谓“永不消失的电波”,毫不过誉。
如果把单田芳的评书,从头到尾连续播放,人可以打娘胎里开始,整整听上30年,一直到为人父母,也不会重复。
从代表作《三侠五义》《白眉大侠》《大明英烈》《隋唐演义》;到相对冷门的《太平洋大海战》《百年老店》《赵武灵王》,单老的评书题材可谓包罗万象,横跨古今中洋。
表演生涯几乎与新中国同岁的单田芳,出版编撰实体书20余套,改编播讲电视电台评书110部,电台电视总计500多家,而剧场录音更是难以尽数。
2010年,他被选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性继承人;
2012年,获得中国曲艺牡丹奖终身成就奖;
一生行端履正,人如其书,大气铿锵。
提起单田芳,无论是真正的书迷,还是只偶尔借过两耳朵的路人,都会第一时间想起他的声音。
的确,曲艺界有句俗话——评书四宝“帅卖怪坏”。单田芳,就占了一个怪字。不仅辨识度高,且塑造丑角极惹人爱,各种话本小说里的牛头马面,到了单老口中,就成了人见人爱的活宝。
如《白眉大侠》中的细脖大头鬼房书安,不仅是书中的搞笑担当,也让幽默感这一传统评书中稀缺的元素,成为单田芳的特色之一。
且看他怎么描摹这位“大侠”——平顶身高一丈零五,个是不小,但是腰板挺不起来,显得有点水蛇腰。最使人看的非凡就这脖子,比擀面杖粗不多少,又细又长。脑袋大的非凡,像是擀面杖上顶个大倭瓜,晃晃悠悠,不注重吧嗒就能骨碌下来。
口语化,市井气,人物立得快,听众记得牢。配上谁都能学两嗓,但终究不对味的单家腔,自然家喻户晓。
但其实,这沙哑,并非很多人以为的故意为之,而是不得已的巧合。这业内雅号“云遮月”的嗓音,是因祸得福。
单田芳曾坦言,他原本就是普通人嗓子,不好不坏,不高不低。但等到20岁那年开始说书,没有正儿八经拜师学艺的他,不懂发声技巧,嗓子活活说坏了。但他也没就此打住,依然耐着病痛继续说书,久而久之,成了如今这样。
漂泊半载,四个字可以概括单老的半生,也成就了他殚精竭虑的评书生涯。
1934年末,单田芳出生于天津曲艺世家。父亲单永魁是著名三弦艺人,母亲王香桂也是西河大鼓里响当当一号。
由于民间艺人的身份,单田芳从小不得不随家人走南闯北各地迁移。长春、沈阳、哈尔滨,几乎踏遍东三省,见证了战争岁月中的连篇惨状。
在当时,艺人身份虽能混口饭吃,但毕竟也属下九流之列,没有社会地位,父母自然不愿意子女接班,便从未教过他任何技巧。
祸不单行,建国后的单田芳一家,虽然暂时安居沈阳,但母亲却开始沉迷大烟,父亲也被判为反革命,一家从此土崩瓦解。
原本打算就读大学的单田芳,不得不提前撑起一片天,他放弃了继续求学,在师父的劝解下,他携着妻子来到鞍山,转而开始钻研评书。
五十年代初的辽宁,货真价实的共和国长子。而鞍山又是钢铁产业之重心,几十万之众的工人群体,闲暇之余最爱听书。
爱到什么程度?据当事人口述,下午四点上班的工人,会夹着饭盒在书场门口边听边等,什么时间醒目一响,工人立马撒腿就跑。
那时单田芳,虽然饱受家庭环境熏陶,但毕竟没登过台。在剧场领导帮助之下,单田芳获得了第一次机会。
当然,初入行的新人,肯定排不到什么黄金档。单田芳只能在工人倒班吃饭的下午4-6点,开始他的演出,行话叫“板凳头”。
“我都不知道迈的哪条腿,瞅谁都两脑袋,眼都花了,我就知道我在云雾之中一个劲说。”
寒风刺骨的大年初一,单田芳的棉衣沁透了汗。
这是曲艺最好的时代。群众自发热爱,单老不懈钻研,他的成长几乎可谓顺风顺水,成为了当时的大众偶像。
经历了文革的10年停滞之后,单田芳迎来了真正意义上的第二春,直到2007年宣布收山。
这里略微普及一下评书分类,传统评书大致可按题材分作三种:
一是“大枪杆子袍带书”,主要说的是朝代更迭下的金戈铁马,如《隋唐演义》《明英烈》《说唐后传》等,都属此类。
二是“短打公案书”,多关于侠客隐士与古时地方奇案,可以理解为通常意义上的武侠小说,《三侠五义》《白眉大侠》《七杰小五义》等都归于此。
三是“神怪志异书”,改编自民间传说与志怪小说,《西游记》《封神演义》《济公传》等,都属于神怪书,其中也多夹杂其他书类的内容。
而单田芳之所以能被称为评书大王,不仅是产量多精神足,还包括对整个评书行业的内在滋养。
他对历史小说与话本抄稿进行二次创作,曾万人空巷的《白眉大侠》,便是根据《小五义》的延展创造。
单田芳也是现代题材评书的推广者。
借以《电视书场》等栏目,他不仅播讲了如《薛家将》在内古典评书,也让《太平洋大海战》这种看似跟曲艺八竿子打不着的作品巧妙融合。还遍访东三省,根据口头传说,编撰《乱世枭雄》,将历史中的张学良父子,还原为民间印象。
吃过大苦也享过大福的他,打心底里明白,想把评书艺术发扬光大,就不能只顾着自己的一亩二分地,得让更多人更容易听到书。
曾有听众给单田芳写信:“您的‘单’字,按繁体字(單)其中有7个‘口’字。‘田’字又是5个‘口’字组成,再加上您本人一张口,一个人就占了13张‘口’,难怪别人说不过您。”
从80年代开始,他就对传统评书本子进行收集整理,天南海北寻访老先生请教录音,再灌成磁带,免费分发给各地电台。
再说他的表演风格,虽然声音极有特点,有些人一时难以接受,但终究会被他张弛有度的语调控制慢慢征服。听着不累,不耗精神,是单田芳评书的亲和。
具体到文本上,特别是人物塑造,处理也独树一帜。好人坏人,一耳了然,但绝不单薄,能从不同口音中,觉出他们的性格。
“头上戴嵌宝金冠,身披麒麟宝甲,牛皮的掩心,前有护心镜,腰扎兽面铜头丝鸾带,凤凰裙遮住双腿,脚登一双特大号的牛皮战靴,大腿似乎房梁,胳膊如同房檩,面如青蟹盖,满脸杀气。这个人假如长了毛,真好象大猩猩相似。”
这段在评书行话中称为“开脸”的人物描述,虽是业界最常用表达习惯,但单田芳依然在其中融入了自己的创造。
每当重要人物出场,他总会把折扇一举,量出那人身高体型,表情随即跟上,好像此刻书中人灵魂附体,端的是惟妙惟肖。
评书不同于读书,而是一种再创作。如写作一样,在于把网状的思考,用树状结构,体现在线性展开的语句中,且得口语化,通俗化。所以评书艺人并不会逐字逐句去背,而是只记忆书梁,也就是情节梗概,其他细节部分,就纯靠个人添枝加叶,即兴发挥。
同时,大量拟声技巧的运用,也让单田芳的评书有了旁人不具的临场感。
无论武戏文戏,打擂上朝,他总会在关键时刻,加入一段或马踏泥尘,或人群喧嚣的拟音。原本略显单薄,需要听众自行联想的场景,顷刻间鲜活具象。
就如孙郁曾评论,“通俗而不庸俗,广博而不浅薄,有时苍凉悲苦,但善意绵绵,如日光流泻”。
除了说书之外,单田芳还有未尽的野心,他不希望自己只是个说书人,做梦都想把评书改编影视作品。但除《白眉大侠》之外,也只有一部2013版《隋唐演义》,改编自他的评书。
“人家的作品反复被拍摄,投资哪怕几百万元也有盼头,主要是我们曲艺圈子和人家影视隔得太远,平日没有接触。如果张纪中、冯小刚他们能找我合作,我可高兴。”
只可惜,这一切已成遗愿。
陪伴了几代人的单田芳,早已成为了当代国人的集体记忆。
虽然我们再无法听见那句“且听下回分解”。
但偶然再听见那沙哑的声音,我们都知道自己不会遗忘。
江湖路远,山高水长,走好,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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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会写,能写,热爱写写写。
2.满足第一点万事好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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