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平子•品诗8首《公元五千年》《旧报纸》《童年的月光》《翠鸟死亡之谜》《无题》《乡里没了女人》《没事》《赶路者》​

注：排名不分先后，按时间顺序

黄平子读祁国《公元五千年》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公元五千年

祁国

那时

粮食严重过剩

人们常常为怎么浪费粮食

吃不下饭

一些不会浪费粮食的坏人

常在梦中被良心惊醒

接受道德的再三审判

最兴奋的

倒是农业机器人人权协会

说是极大保证了

广大机器人的就业机会

那时

科学成果层出不穷

彻底带乱了人类

性生活节奏

科学家泛滥成灾

到处被人歧视地围堵

像抗洪救灾一样

获得诺贝尔奖的一小撮分子

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自卑身份

无不愤怒宣布

获奖成果

全是别有用心的小人

和导师强加的

那时

联合国是一个网站

秘书长是一部手机

关于各国地盘划界的问题

只要轻轻一敲屏幕

手机就会通过云计算和云算计

生成一份不带错别字的决议

群发给全世界每一个人

收到信的人们

往往懒得点开看

直接一键删除

那时

很多小国义愤填膺地耍赖

抗议自己分到的领土太多

多到了毫无意义

纷纷通过贿赂

硬是把领土塞给了

一个已全部移民

只剩下留守总统的大国

那时

总统已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

为了纪念这份沉甸甸的遗产

人们成立了抽签俱乐部

每期抽中一百支签

每期同时任命一百个总统

被迫当上总统的人们

每天一大早

就要赶到国家大戏院

打卡坐班

平常的主要工作

是会见各种来访的旅游团队

召开各种催眠会议

随时和陌生人亲密聊天

回复关于外星人的海量邮件

最惨的是星期天

还要帮着全国小学生

抄作业

那时

人们喜欢各玩各的

人人都是蹩脚的艺术家

人人试验着各自稀奇古怪的爱情

到处弥漫着白砂糖的味道

如果看到一对恋人在大街上吵架

一定是谁偷偷少吃了五碗饭

一定是谁偷偷提起了科学问题

一定是谁要把总统职位

推让给另一个人

而另一个人一定嚎啕大哭

说是对方变了心

黄平子读诗：“公元五千年”，现在是公元2021年，这是三千年后的事情。这是祁国的“理想国”。第一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食和低层面的体力劳动。其特点为：一、粮食过剩。二、机器人成了主要的工作者。第二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色和高层面的脑力劳动。其特点为：一、性 生活节奏紊乱。二、“科学家泛滥成灾”。第三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国家问题。其特点为：一、各国地盘通过云计算划界。二、人们对划界毫不关心。第四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领土问题。其特点为：一、领土患多而不患少。二、领土毫无意义。第五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国 家 领 导人问题。其特点为：一、没有人愿意当总统，总统由抽签产生。二、总统的工作毫无意义。第六小节，写公元五千年的艺术和爱情。其特点为：一、“人人都是蹩脚的艺术家”。二、“人人试验着各自稀奇古怪的爱情”。祁国的《公元五千年》很荒诞，是《理想国》也是《镜花缘》。不过谁又敢说不是真的。到了公元五千年再看吧。2021年9月21日8点30分

黄平子读莫高《旧报纸》

——《新世纪诗典》3824

旧报纸

莫高

最近开始练习毛笔字

为了节约纸张

找来一大堆旧报纸

说是旧报纸

其实基本没有翻看过的痕迹

想想也有十多年不看报了吧

写字的时候

顺便看了看一些标题

这些粗大的字体

会影响我毛笔字的位置

黄平子：“最近开始练习毛笔字”，写字本来是技术，但是汉字书写不仅仅是技术，还是艺术。“为了节约纸张/找来一大堆旧报纸”，练过字的人都知道，报纸是好东西，比一般的毛边纸都好。报纸的吸墨效果在半生半熟之间。“说是旧报纸/其实基本没有翻看过的痕迹”，前几年单位上要求每个人都要订一份报纸，大家都很不乐意。不乐意也得订，报纸到了就丢在一边，也没人看。“想想也有十多年不看报了吧”，报纸的时效性远远落后于网络，先前都没人看，现在更没人看了。虽然没人看，但是单位还是要订。订报纸也是任务。“写字的时候/顺便看了看一些标题”，为了吸引读者，报纸的标题的字体一般都格外粗大。“这些粗大的字体/会影响我毛笔字的位置”，练字的墨一般不用特别黑的那种。为了单个字的效果，避开粗大标题字是必然的。这是报纸练字的不足。2021年9月21日20点14分

黄平子读起子《童年的月光》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童年的月光

起子

抓黄鳝的人

昼伏夜出

但他的皮肤黝黑

他说月光晒的

比日晒还厉害

我将信将疑

他笑笑不说话

脱掉了他的白背心

露出白皙的皮肤

和他的手臂、脖子

形成强烈对比

抓黄鳝的人

赤身站在月光下

像穿了一件

白色背心

黄平子读诗：“抓黄鳝的人/昼伏夜出”，有的抓黄鳝的人昼伏夜出，有的相反。黄鳝白天藏在洞里，夜间出来觅食，夏天的晚上可以用钳子抓黄鳝。手艺好的人白天可以直接从洞里抓黄鳝。“但他的皮肤黝黑/他说月光晒的/比日晒还厉害”，黄鳝只在暖和的夜晚出来活动，抓黄鳝只是抓黄鳝的人的副业，黝黑的皮肤是长期风吹热晒，长期劳动的结果。“他”的话当然是调侃。晚上抓黄鳝不比白天，不但不需要什么技术，还有熬夜、遇蛇的风险，但凡日子过得好一点儿人，也没有愿意晚上去抓黄鳝的。“我将信将疑”，“我”是门外汉。“他笑笑不说话/脱掉了他的白背心/露出白皙的皮肤/和他的手臂、脖子/形成强烈对比”，神态、动作、外貌描写。“白背心”暗示了季节。“抓黄鳝的人/赤身站在月光下/像穿了一件/白色背心”，脱掉一件白背心，还剩一件“白背心”。这件“白背心”再次证明“他”的黑是太阳而不是月亮晒黑的。夏天的晚上蚊子多，野外的蚊子尤其毒。乡下人敢白天穿着背心下地干活，却不敢晚上穿着背心去抓黄鳝。2021年9月22日14点52分

黄平子读木匠《翠鸟死亡之谜》

——《新世纪诗典》3825

翠鸟死亡之谜

木匠

暮春的黄水沟水库

绿草如茵，野花盛开

林木生长繁茂

水库里的鱼儿

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一只翠鸟，细长的喙

深深地扎进

水库公示牌

以决绝的方式

结束了它的生命

并把自己

漂亮地

悬挂在了公示牌上

2021.4.13

黄平子读诗：“暮春的黄水沟水库”，这是季节和地点。“绿草如茵，野花盛开/林木生长繁茂”，承暮春，有草、有花、有树。“水库里的鱼儿/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承水库，有鱼。以上是黄水沟水库的暮春美景。“一只翠鸟，细长的喙/深深地扎进/水库公示牌/以决绝的方式/结束了它的生命”，翠鸟是水边的常客，但是以这样的方式出现颇为意外，颇不和谐。户外的公示牌大多是铁皮材质，翠鸟的喙再硬估计也蛮难穿透。就算能穿透，也没有这么笨的翠鸟吧？“并把自己/漂亮地/悬挂在了公示牌上”，先前有杀 人示众的事，现在出现了杀 翠鸟示众的事？不过先前在乡下，田野里闹鼠患，倒是听到过打死老鼠挂田边示众的事。这只可怜的翠鸟也是类似的恶作剧吗？黄水沟水库的这一幕太诡异了。2021年9月23日13点54分

黄平子读阮文略《无题》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无题

阮文略

我只有这么一双手

掌中的笔你随时可以夺去

我也只有这么一颗灵魂

那是一枚你永远无法催熟的梨

黄平子读诗：“我只有这么一双手”，每个人也只有一双手，多了或者少了都有问题。“掌中的笔你随时可以夺去”，笔是用来写文章的，言为心声，文也为心声。夺笔是为了不让“我”写。“你”可以不让“我”写，但是不可以让我不想。“我也只有这么一颗灵魂”，人也只有一颗灵魂，多了或者少了也有问题。“那是一枚你永远无法催熟的梨”，度娘说梨是一种会呼吸的跃变水果，它在成熟以后会产生出大量的乙烯。乙烯是天然的“催熟剂”。梨可以催熟香蕉、柿子、芒果、猕猴桃、黄瓜等水果，也可以被熟苹果或熟香蕉催熟。要催熟“我”，“你”有这个本事吗？等“我”被催熟，“你”该不会烂了吧？2021年9月23日14点31分

黄平子读第一闲人《乡里没了女人》

——《新世纪诗典》3826

乡里没了女人

第一闲人

电话接通

我才开口

她就打断我道

大哥，找保姆

不能在乡下

你知道不

我儿子29岁了

没谈女朋友

不是孩子不优秀

也不是家里条件差

是乡里

没了女人

也就我这年龄的

过年回来几天

过完年就走了

总不能让我儿子

找个妈吧

2021.02.18

黄平子读诗：“电话接通/我才开口/她就打断我道”，打断别人说话当然是不礼貌的。“她”会打断“我”的话至少说明：“她”和“我”比较熟；“我们”先前讨论过这个话题；“她”知道“我”要说什么。“大哥，找保姆/不能在乡下”，这应该是“我俩”争论的焦点。“我儿子29岁了/没谈女朋友”，这是要给儿子找临时保姆吗？看起来像要找女朋友。“不是孩子不优秀/也不是家里条件差/是乡里/没了女人”，点题，现在很多乡里不仅没有女人，也没有男人，连孩子也没有了，都去了进城。大人进城务工，小孩子进城读书。“也就我这年龄的”，这是走不了的留守女人。“过年回来几天/过完年就走了”，这是“儿子”的情况。“总不能让我儿子/找个妈吧”这不是给“儿子”找保姆，是找临时女朋友的节奏。“儿子”难得回家一趟，做母亲的是要通过找保姆让“儿子”接触一下女人吗？“乡里没了女人”，城里找到的保姆，大多也是“出口转内销”的吧？2021年9月23日17点50分

黄平子读阮文略《没事》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没事

阮文略

没事。世界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

转角那间酒吧不会忽然爆炸

你的好友不会忽然自杀

爱不会忽然剥落，太阳不会拒绝升起

没事。潮水依然涨退有度

女儿长大了依然

爱你。亲爱的，不管我怎样疲乏

你总会为我蹉跎剩下的岁月

街上没事，海上也没事。

我多么渴望这一切都成真

我幸福，世上每一个曾受压迫的人都幸福

每一个曾施暴的人都幸福

这样的祈祷或者连上帝都只会轻蔑地笑

哈哈哈

不要紧的，上帝

在你手中我有无限的时间，上帝

我来，我看见，我要说服你。

黄平子读诗：“没事。世界一定不会有事的对吧”，没事就是有事。“没事”只是对自己的一种安慰。“转角那间酒吧不会忽然爆炸”，酒吧没事。“你的好友不会忽然自杀”，好友没事。“爱不会忽然剥落，太阳不会拒绝升起”，爱人没事，太阳没事。“没事。潮水依然涨退有度”，潮水没事。“女儿长大了依然。”女儿没事。“亲爱的，不管我怎样疲乏/你总会为我蹉跎剩下的岁月”，“你”没事。以上是列举。“街上没事，海上也没事。”这是概写。列举法的缺陷就是：无法穷尽！“我多么渴望这一切都成真”，渴望的东西往往可望而不可即。“我幸福，世上每一个曾受压迫的人都幸福/每一个曾施暴的人都幸福”，推己及人。关心“曾受压迫的人”很容易，关心“曾施暴的人”很难。毕竟前者是弱者，后者是坏人。“这样的祈祷或者连上帝都只会轻蔑地笑/哈哈哈”，“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这不是“我”该做的事。这不是“我”能做的事。“不要紧的，上帝/在你手中我有无限的时间，上帝/我来，我看见，我要说服你。”无知者无畏。无畏者可敬。《孟子·离娄下》云：“人有所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2021年9月24日15点

黄平子读阮文略《赶路者》

———磨铁2020年度最佳诗歌100首

赶路者

阮文略

灯光碎落。

我想象车行在巨大的模型中

塑胶马路，木制桥梁和隧道口

火车站诡异地闪着白炽灯的光辉

今日我教到骨头的结构和成分

提起鬼火的原理

车停在大榄，我该转车了

矮墙外是树树外是林。

秋虫为这模型世界报丧

地狱在远方庆祝凉冬将至

这模型像我所活着的世界

有其独一无二的编号和出厂证明

排在前面的男人往马路边的渠口吐痰

往下坠落就直接抵达末日

哀哉，时间像一条歪七扭八的脊椎

每一节都以各自的方式

在剧烈疼痛

像一串挂在青马桥上的发光头颅

秋后了，天阴雾湿

新鬼们嘈切够了没有。

灯光凝固吧

化作齑粉，蝴蝶是唯一的液态

不要阻路，我们犹有千里孤坟未及打扫

就回头，把面包打碎

用加倍的沉默

静静地喂食这群厌世的蟋蟀。

黄平子读诗：“灯光碎落。”有灯自然是晚上。灯光是被赶路者打碎的。“我想象车行在巨大的模型中/塑胶马路，木制桥梁和隧道口/火车站诡异地闪着白炽灯的光辉”，马路早已经变成了水泥和柏油，桥梁也已经变成了钢筋和水泥，火车站的灯光现在大概也换成了LED吧？不过，这一切都是想象。想象的世界不能当真。不过，也有人说，我们就是生活在一个模型的世界里，有一只大手在操纵这一切，就像古龙《萧十一郎》中的玩偶山庄。“今日我教到骨头的结构和成分/提起鬼火的原理”，承火车站诡异的光辉，也暗示了“我”的职业。“车停在大榄，我该转车了/矮墙外是树树外是林。”路还长着呢。“秋虫为这模型世界报丧/地狱在远方庆祝凉冬将至”，秋去冬来，四季更替。“这模型像我所活着的世界/有其独一无二的编号和出厂证明”，不是像，就是。“排在前面的男人往马路边的渠口吐痰/往下坠落就直接抵达末日”，往下坠落的是痰，也是人心。“哀哉，时间像一条歪七扭八的脊椎”，脊椎让人立起来，时间让历史立起来。“每一节都以各自的方式/在剧烈疼痛/像一串挂在青马桥上的发光头颅”，人会痛，历史也会。那一串挂在青马桥头发光的，是头颅，还是路灯？“秋后了，天阴雾湿/新鬼们嘈切够了没有。”新鬼身重，怕受不了这秋后的湿雾吧？“灯光凝固吧/化作齑粉”，灯光是波，它也会结冰吗？灯光是粒子，它难道就是齑粉？“蝴蝶是唯一的液态”，蝴蝶也是新鬼，浪漫的新鬼，一只姓梁，一只姓祝。“不要阻路，我们犹有千里孤坟未及打扫”，东坡已逝，“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就回头，把面包打碎/用加倍的沉默/静静地喂食这群厌世的蟋蟀。”从唐朝到现在，从花瓣、野草、根茎、菜叶再到如今的面包，这小小的虫儿，难道也已厌倦了这打打杀杀的人生？所有的赶路者都是浮士德，一刻也不能停下，因为魔鬼就在身后。2021年9月24日21点23分

作者简介：黄平子，男，70后，教师，在《新世纪诗典》、《磨铁读诗会》、《诗快报》等发表作品。写作是一种编码的过程，阅读是一种解码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