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我隔壁的年轻人
终于再次听到隔壁小伙厚重的鼾声,毫不费力地穿透了挡在我们之间的那层薄薄的隔板。做了两个多月的邻居,我对这声音已经再熟悉不过了。无论是在失眠的夜里,还是在专注于“搬砖”的白天,这鼾声都会突然地出现,然后抑扬顿挫地演奏一曲,颇有余音绕梁的气势。
昨天一天隔壁房间里都没有任何动静,晚上也是出奇得安静。平时因为照顾邻居的感受,自己做Shadowing、练口译时,都小心翼翼地,不敢制造太大的声响,连那位仁兄的鼾声都不能企及。觉擦到他的离开,我就肆无忌惮了起来,跟读,朗读,诵读,甚至偶尔会轻轻地哼唱。只是等稍微感觉累了,没力气读出声音,只是坐着翻看书页的时候,我突然好奇起隔壁这位仁兄的去向。
两个多月了,我对他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只是这些了解大多来自墙的那边传来的声音——他的“霸气侧漏”的鼾声,他晚上打游戏时的嬉笑怒骂,他与家人朋友打电话时的通话内容,他与外卖小哥的各种对话。。。现在想想,老祖宗那句“隔墙有耳”的告诫,是多么靠谱,多么一针见血!只是说者无心,听者也无意,他没有考虑过隔壁这个邻居可能会“偷听”,而我也没有办法“堵上”自己的耳朵。
我从学校搬出来,跟他做了邻居的第一天晚上,就有了一次简单的交锋。那天上午我带着大大小小的行李,搬进了“新家”,把狭小的房间填充得满满的。然后,换了件衣服,就去和客户见面,谈下了一场口译的兼职。这个工作是个三位巴基斯坦客户最陪同口译,第二天凌晨5点多乘坐飞机飞往南昌。通过了客户的测试,之后他们一起吃了晚饭,回到住处已经晚上十点多。我草草地收拾了出差需要带着的衣物、洗漱用品和最最重要的各类证件,打包好了行李。这时身心都已经十分疲惫,只想着瘫在床上,一动也不动。于是,我简单地铺了一下床,就贴在了床上。事情远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进入梦乡似乎成了一种奢望。盛夏的夜晚酷热难耐,而我所在的这个房间,就如同是一个小小的火炉,让我一直处于蒸桑拿状态;不知怎的,地处三楼的房间里蚊子出奇得多,而且个头都很大,下口稳准狠,俨然是一支训练有素的蚊子军团,毫不留情地杀戮着,它们大概好久没有遇到像我这样肥美的猎物了;隔壁的小哥在跟哥们兴高采烈的打着电话,迷糊之中的我没记清楚谈话的内容,只知道小哥的中气十足,精神饱满。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将近一个小时,拿着折扇驱赶着脸上和身上的汗珠,也手刃了若干只可恶的蚊子,只是隔壁小哥打电话的声音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眼看着凌晨迫近,明天就要变成今天,而我在凌晨3点就必须往机场赶,中间要能眯一会,那真是莫大的幸福。因为明天到了南昌还有一天繁重的工作在等着我,我不想一开始就以一个很差的精神状态出场。在有几次故意拉长叹息声,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无果之后,就走出去敲了敲他的房门,告诉他我明天凌晨要出差,需要休息,请他声音稍微小一点点。就这样三座大山推倒了一座,我与另外两座大山纠缠到了凌晨。
9天之后,我出差回来,从住在对门的姐姐口中知道隔壁小伙是我的老乡,只是这个老乡“游戏瘾”很大,以后有你忍受的时候。我听了会心一笑,老乡的关系并没有引起我太多的注意,只是这“游戏瘾”很大我已经有所领教了。后来确实如那位姐姐所言,我真正领教了一位游戏痴迷者在深夜的“癫狂状态”,至于犯困和疲惫,不存在的。打游戏的痴迷,就是身心的沉醉,是忘我的投入,是超然于物外的状态。我曾在深夜里一次次被他“感染”,刹那间睡意全消,躺在床上思考人生;也曾在他的嬉笑怒骂里开启了一天的生活。
我曾经猜测,隔壁住着的是一位网络游戏直播,通过这种方式来维持他的生活。夜里直播,白天睡觉,有个这样的邻居对我的生活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我算是一个被迫的承受者。但是一想,一个年轻人在帝都打拼,有着太多的无奈,他能够通过这份工作来养活自己,继续着北漂生活,心里也就多了一分理解。毕竟,生活有时候并没有留给我们太多的选择。也许是心态变了,当我对夜里被无故吵醒没有那么计较时,被吵醒的次数也就越来越少了。有时候,放下执念就是对彼此的成全。
再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游戏”并不是他的工作,而是他在不工作时的暂时逃避,看是疯狂的沉醉,实则有着太多的无奈。小伙应该大学毕业不久,最多一年,一个人来到北京打拼,但因为跟单位同事不和,刚刚从一家公司辞职。目前正处于工作的间隔期,他一边继续找工作,一边在游戏里寻找安慰。我听了他跟家人打电话的内容,说的尽是宽慰家人的话,告诉他们自己现在过得也挺好的,很快就会开始新的工作,让家人不要担心;我也从他和朋友的聊天中了解到他内心的迷茫,不想回老家工作,觉得那样会让人觉得自己在北京混不下去了,嫌丢人,也想着找一个自己喜欢的工作,相信凭着自己的本身,能够在帝都找到一席之地。好像对方也在求职,他们时常互相安慰着,这些安慰的话是说给对方听的,也是说给自己的听的。
住在一个公寓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我们见了就互相点个头,都不知道彼此姓甚名谁。有一次他把钥匙锁在了房间里,从我这边的窗户上跑了过去;还有一次,他要回家,身上没有现金,我把自己仅有的一张百元钞票给了他,他微信转给了我,这才成了微信好友。我翻看了一下他的朋友圈,最新的一条状态是1月21号的,那时候他还没有离职。他比我搬来得早,所以我对他在此之前他的生活状态全然不知,只是听对门的姐姐说了一句。但我知道,住在隔壁的这个小伙,是一个内心很迷茫的年轻人,这种迷茫也许不是他一个人身上所特有的,而是有着一定程度的普遍性。这种迷茫,像是一种流行病,我们这代年轻人或多或少地都收到了传染。只是有些人找到了解药,有些人还在慢慢治疗,另外一些人已经并入了膏肓。
前些天看到厨房的炊具少了很多,心想大概有人搬了出去。但观察了几天,并没有发现有人离开。这个房子还有一个月到期,我想我的这些邻居可能已经开始转移东西了,毕竟搬家从来都是一个大工程。所以,每次感受不到隔壁传来的声音,我就开始怀疑他搬到了别的地方,甚至离开了北京,但我更希望是他找到了新的工作,开始了新的生活,也希望他在享受游戏之前,学会真正地去享受生活,在游戏世界和现实世界之间保持一种舒适的平衡。
我开始关心他了,因为他毕竟是我的老乡,也毕竟是和我年纪相仿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