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大长公主的那座城(中)
【上期回顾】:我在乌丹镇生活了二十多年,隐隐约约地听说这里曾经有个“大长公主”和她的城堡。而当这位大长公主和她的这座城终于在我的心里逐渐清晰起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只是时空里的一只小得不能再小的螨虫,正怀抱着一粒从历史身上抖落下来的皮屑而沾沾自喜!
一通残碑沉甸甸
2005年5月18日,我如愿以偿地成了一名记者,红山晚报的。
记得那一年的10月10日上午,我正在为没有什么新闻可采而直挠头的时候,从乌丹打来的一个电话让我兴奋不已——
“喂,我是老邵,你快点儿来吧,乌丹出好东西了!”电话筒的另一端显得既兴奋又有点儿着急。
老邵的大号叫邵振国,我的一位多年好友,当时是翁旗法院研究室副主任(现在是正的了)。这位邵法官有点儿“不务正业”,喜欢利用业余时间搞点儿乡邦文献的研究或爬爬格子,因此与我也算是臭味相投吧。
按照老邵的指引,我很快就从报社赶到位于翁旗乌丹实验小学家属楼附近的一处建筑工地,只见现场围满了看热闹的群众,起重机正准备将一块好像大石板似的东西从一处深坑中吊起。据站在坑边的一位工人介绍,10月9日下午,他们像往常一样挖掘下水沟,当挖至地下1.6米深的时候,铁镐接触到了一块大而光滑的石板。随后,工地负责人将此情况向翁牛特旗博物馆作了汇报。
但我的那次现场采访并不顺利,相关人员因为“事情还不太清楚”而出言谨慎。对此,我是非常理解的,很是尊重他们对科学的认真态度。
不久,在老邵的帮助下,我还是得到了如下的一组权威结论:经过有关专家鉴定,这块石板是700年前的元代碑刻《全宁路新建儒学记》。据时任翁牛特旗博物馆馆长、副研究员贾鸿恩介绍,《全宁路新建儒学记》系元泰定二年(1325年)六月二日立,原立于乌丹镇关帝庙内。《全宁路新建儒学记》记载了元代大长公主祥哥剌吉和鲁王尊孔重教的事实,为研究赤峰地区的教育史提供了珍贵的文献资料。这座石碑是龟趺碑,已经断为两截。碑高约3.11米,碑首宽约1.05米,碑身宽约0.98米,厚约0.30米。碑座系龟趺座,古朴浑厚,上面凿有凹槽,碑身原镶嵌在上面。龟趺座长约2.2米,宽约1.05米。
“难道这就是小时候听说过的那块‘王八驮石碑’吗?这块碑为什么会深埋于地下呢?”这又成为了我的一块“心病”。
“这就是老人常说的那块‘王八驮石碑’,日本人想占为己有,就偷偷地把它埋起来。”这是老邵的结论。
据了解,伪满时期,日本学者鸟居龙藏、田村实造都曾先后见过此碑并作过调查研究。在《满洲金石志》中有过这样的记载:“……(碑)高一丈零三寸六分,广三尺九寸。廿四行,行五十七字,正书,额篆书‘全宁路新建儒学记’。”
“还是把国人想得更伟大些吧,没准儿是哪个先觉悟的国人见日本人对此碑觊觎已久,于是趁天黑风大之夜将它深埋于地下,这才有了今天的重见天日。”我想。
这块《全宁路新建儒学记》碑上刻有:“……今全宁之学,始于皇姑、驸马。今皇姊大长公主,禀性生知学用……夫子子孙孙尚克继之,以敷遗后人,休以毋忘前人。是为记。泰定二年青龙在乙丑六月二日……”尽管碑已残破,但仍反映了元代对儒学的重视,儒学在那个年代的草原腹地也是非常流行的。
当时除了在全宁路建立儒学外,在应昌路也建立了儒学教育,有《应昌路新建儒学记》为证。
我从由刘增军和张仲仁主编的“玉龙文化丛书”之三《两河涛声》里读到,皇姊大长公主祥哥剌吉尊儒重教典型事件还有:至大元年(1308),孔子被武宗海山加封为“大成至圣文宣王”后,祥哥剌吉“以天人之资诵习经史,命工绘圣像金书”,曾先后两次遣使前往孔庙祭祀。至大元年九月,祥哥刺吉遣承务郎应昌路同知王谦前往孔庙造酒,择日致祭。同年十二月,祥哥剌吉与鲁王碉阿不剌致祭孔庙。泰定四年(1327),祥哥剌吉又遣承务郎位下部管赵昌龄等奉香酒诣阙里致奠。
现在的山东省曲阜市孔庙大成殿前之十三碑亭内,仍存两通大长公主祭孔碑,一通为至大元年所立“懿旨释奠祝文碑”,另一通为泰定四年所立“皇姊大长公主降香碑”。
正是基于如此不遗余力的提倡,在全宁城形成了一个儒学教育和传播的中心。鲁王和公主们还专门聘请当时的大家来府讲学,诸如胡祖广、赵世延、不忽木等。
在本次采访调查过程中,我还注意到了这样三件事儿:
其一,囊加真公主是元世祖忽必烈的第三个女儿。斡罗陈万户的元配是完泽公主。完泽公主死后,斡罗陈又尚囊加真。斡罗陈后因其弟只儿瓦叛乱被杀,其弟帖木儿于1281年承袭万户,囊加真又嫁帖木儿。1290年帖木儿之弟蛮子台承袭万户,公主又嫁蛮子台。1295年,元成宗封皇姑囊加真公主为鲁国大长公主,驸马蛮子台为济宁王,并赐金印。
其二,祥哥剌吉(约1283-1331年),系元世祖忽必烈的曾孙女,太子真金孙女,答剌麻八剌的女儿,元武宗的妹妹、元仁宗的姐姐、元文宗的姑姑和岳母。生母答吉王妃。祥哥剌吉还热衷于书画收藏,有“皇姊图书”印,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位女收藏家。
其三,碉阿不剌尚顺宗之女祥哥剌吉公主。至大三年(1310),鲁王碉阿不剌卒,祥哥剌吉时年二十八岁,按元朝的风俗,祥哥剌吉公主应继适碉阿不剌之弟桑哥不剌。但祥哥剌吉凭借一己之力,毅然打破旧俗,扶立八岁的儿子阿里嘉室利袭王爵,继任鲁王。阿里嘉室利死后,其叔桑哥不剌因尚成宗铁穆耳之女普纳公主晋封为鲁王。
这三件事联合起来说明了一个问题:祥哥剌吉不仅拥有强大的靠山,正统的儒学思想对她的影响也是根深蒂固了。囊加真尽管也好儒,但仅仅是喜好而已。而到了祥哥剌吉时,儒学的封建正统思想已经开始影响到元朝的方方面面了,这位皇姊拒绝改嫁并立自己的儿子为鲁王就是一个挺好的说明吧。
几缕香魂草离离
乱了!乱了!
写到这里,我的思绪真的有些乱了,还是从头捋捋吧——
成吉思汗征战亚欧、忽必烈消灭金宋统一中国,其战功最大的部将之中就有弘吉剌氏,因此蒙古铁骑占领辽东和辽西以后,成吉思汗将这一地区赐给了弘吉剌部特薛禅的后代按陈、册、火忽、唆儿火都等人。
特薛禅从太祖起兵时就忠心耿耿,其子按陈更是随从太祖征战三十二次战役之多,再加上太祖之妻孛儿帖也出自弘吉剌部。因此,这就有了“弘吉剌氏生女为后,生男世尚公主,世世不绝”的帝之旨意。
据吴甲才先生统计,在元朝立国的一百六十二年里,除了孛儿帖之外,从弘吉剌氏入宫的女子有十七人,出了十位皇后,称皇太后的有两人,做贵妃的有五人。而这十七人中属于特薛禅直系的有十三人,其中贵妃有五人,皇后有七人,皇太后一人。
她们是:宪宗后忽都台、妃也速儿,这姐俩均为按陈从孙忙哥陈之女。世祖后察必(即车伯尔,新城区的车伯尔民俗园名出于此),按陈之女;世祖妃帖古伦,按陈孙脱怜之女;世祖后喃必,纳陈孙仙童之女;成宗后失怜答里,斡罗陈之女;顺宗后答吉,按陈孙浑都帖木儿之女;武宗后真哥,脱怜子迸不剌之女;武宗妃速哥失里,按陈从孙哈儿只之女;泰定帝后八不罕,按陈孙斡留察儿之女;泰定帝贵妃必罕和速哥答里均为脱怜孙买住罕之女。文宗后卜答失里,碉阿不剌鲁王之女;仁宗后阿纳失失里,出自弘吉剌氏部族;宁宗后答里也忒迷失,出自弘吉剌部族;顺帝(惠宗)后伯颜忽都,孛罗帖木儿(武宗皇后的娘家侄子)之女。
因此可以这样说,在中国的历代历朝中,弘吉剌部是出皇后和贵妃最多的部族。另据史料记载,“鲁王公主位”有十四个,弘吉剌部也是皇帝封一字王尚皇室公主最多的一个部落。
元朝时嫁(适)给鲁王的公主是:睿宗女也速不花适按陈之子斡陈驸马,授万户,并在达里诺尔(答儿海子)东岸为公主修建了离宫;太祖孙女薛只干适斡陈弟纳陈驸马(袭万户)。世祖女囊加真先适斡罗陈,又适纳陈子帖木儿,帖木儿死后,再适帖木儿弟蛮子台(袭万户封济宁王),囊加真公主死后,裕宗女喃阿不剌继适蛮子台。顺宗女祥哥剌吉适帖木儿之子碉阿不剌(1307年3月袭万户鲁王)。肃雍贤宁公主朵儿只班适阿不剌之子阿里嘉室利(1310年3月袭万户鲁王)。普纳公主适帖木儿之子鲁王桑哥不剌。拜塔沙公主适按陈裔孙买住罕(曾任湖广平章政事加封鲁国公)。台忽普都公主适按陈裔孙安远王丑汉。太宗女唆儿哈罕公主适按陈孙纳合。斡可真公主适火忽孙不只儿。不鲁罕公主适特薛禅孙脱罗禾,继适仁宗女阔阔化公主。除此之外,还有“帝之女某某某公主,适马某沙鲁王(曾任知枢密院事)”之记载,到后面再说吧。
可以想见的是,这些生活在都城的公主们,下嫁到“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的荒漠之地,如果没有繁华、舒适的城邑,肯定寝食不安。所以从世宗之女囊加真起,每位下嫁到鲁王府的公主都在积极争取“上面的投资”,鲁王城也因此才能修成,修得有规模。其中“引资”成绩最大的当然是囊加真和祥哥剌吉了。
其实,元朝政府对鲁王和公主们的投资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其一是花钱买个“好院墙”,其二是提高当地人的素质,使此地不再蛮荒,以利统治;其三是发展当地的经济,以丰国库。
鲁王城头堂前燕
元朝时,被分封的领主对各自的食邑拥有很高的权力,他们在行政上有管辖权,经济上享有税收权,人事上有官吏任免权。因此,为了更好地对封地进行管理,弘吉剌部被分封到漠南之后就先后修建了应昌城和全宁城,分别作为自己的“夏宫”和“冬宫”。
从前面的记述中也可以看出,全宁城的修建也是一个逐步完善的过程。元贞元年(1295)济宁王蛮子台和囊家真公主请求在应昌路东七百里修筑城池,即全宁城。之后,又在全宁城修建了佛寺,泰定年间还在这里创建了儒学。仁宗时,公主祥哥剌吉用自己的“汤沐之资”修建了三皇庙,又在城西南八里修护国寺。
祥哥剌吉为顺宗女,顺宗的二子为武宗,三子为仁宗,因此祥哥剌吉的公主地位极高,在元朝四十三府、一百六十九路中位居“藩首”,这也是成就她不平凡一生的原因之一吧。
大德十一年(1307),帖木儿长子、按陈之孙碉阿不剌被封为鲁王,碉阿不剌之子阿里嘉宾利于至大四年(1311)袭封,元统元年(1333),阿里嘉室利死了,碉阿不剌之弟、阿里嘉室利的叔叔桑哥不剌于元统二年由郓安王晋封为鲁王。
那么,那位蛮子台算不算鲁王呢?学界普遍存疑。《元史·诸王表》中只有这样的记载:“蛮子台驸马,由济宁王晋封。”其他传、纪中均无记载。
尽管史书上对蛮子台是否为鲁王没有什么明确的记载,但他的“罪过”却被记录在案了:元贞元年,蛮子台“擅权私杀罪人,被御史台弹劾”。另据《元史·文宗纪》记载:“辽阳诸王老的、蛮子台诸部扰民……”然而,虽屡次被弹劾,却对其未有丝毫的影响,足见其与大元皇室的盘根错节了。
还有一位被封为鲁王的是马某沙。在《元史·顺帝纪》中记载:“至正十四年四月……复立应昌、全宁二路。先是,有诏罢之,以拨属鲁王马某沙王傅府,至是有司以为不便,复之。”由此,可以认定马某沙也曾被封过鲁王。然而,此人未见于《元史》中的《诸王表》、《特薛禅传》等,这也是一道难解的题吧。
最终,在诸位鲁王和元朝皇室的支持下,全宁城建成了,又被称为“鲁王城”也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