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代篆书,对后世篆书艺术的深远影响
汉代篆书虽然在很长一段历史时期中,未得到足够关注,也未能跻身于小篆发展、传承的正脉,但实际上也一直被后人,直接或间接地传习和借鉴,对小篆在汉以后的传承与发展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从小篆书法风格的流变来看,汉代篆书处于小篆由“质”到“妍”这一转变过程的过渡期,居于“枢纽”之位,发挥着重要作用。
秦和西汉早期的小篆,除了少数具有装饰性的陶文、金文、印文外,大多数书迹或严守法度,极为工致、严谨;或以实用为目的,比较朴拙、草率,对装饰感、艺术性的自觉追求尚处于酝酿之中。自新莽以后,小篆逐渐走向装饰化、艺术化的道路,在东汉时期出现了很多各具特色的风格类型。
一、为小篆在元代的传承与延续提供借鉴
两宋时期金石学逐渐兴盛,但涉猎篆书的书家如凤毛麟角。在元代受到书坛复古风气的影响,善篆、隶书者不在少数,短短九十余年间,善篆隶书且书史留名者就多达百余人。元代篆书的复苏,与文字学的发展、文人篆刻的兴起大致同步互相关联,更为重要的是,篆、隶书法从此也真正被纳入文人书法的轨道。
也许是元代国祚太短,篆书在短暂复苏,尚未及真正走向复兴之时,便又迅速归于沉寂。元代篆书书家有赵孟、虞集、俞和、杨桓、吾丘衍、吴叙、杜本、周伯琦、泰不华等。平心而论元代的大多数篆书书家,固然技法精熟功力深湛,很多人对文字学也颇有研究,但小篆取法或囿于师门,或局限于宋人,眼界偏狭格调有限。
大篆则局限于《说文》、《三体石经》、《汗简》等字书收录的古文,错讹甚多、风貌不古。元代篆书的复苏,的确为文人篆刻的发展奠定了基础,也确实开明清时期文人作篆风气之先,但大多数元代篆书书作本身,却没有比较突出的风格特点和借鉴意义。可以说元代篆书的书法史价值,远大于其书法艺术价值。
也许正是由于水平的局限,这一短暂的篆书热潮,向来没有得到足够的关注。虽然元代篆书整体水平有限,但周伯琦和泰不华二人,却在元代众多篆书书法家中脱颖而出,他们将视野从唐宋篆书扩展到汉篆,使其篆书风格在当时独树一帜。周伯琦、泰不华对汉代篆书的取法,比邓石如等人早了四个世纪,是主动取法汉篆的先行者。
唯一可惜的是,二人独特的取法和风格,在元代篆书取法晚近、风格类同的大趋势中,显得过于孤单,难以被关注。加之时处元末,政局动荡,二人的书艺难以产生较大影响,而元代篆书的整体水平,又难以跻身书法史中的第一流。
种种因素使得这两位眼光高绝的书法家,几乎成为书法史中的“失踪者”。周伯琦、泰不华与古为新的艺术实践,说明元代人在开掘篆书传统的基础上,已经初步开始了新的尝试,在篆书发展史上应当占据重要的一页。
二、启发了清代篆书的复兴与繁荣
清代善篆书者甚多,但在邓石如出现之前,清代的篆书书法与前代相比,并没有实质性的突破与发展。这其中固然出现了王澍、钱站、洪亮吉、孙星衍等,卓有成就的篆书书家,篆书匀净整饬,篆法妥当而有来历,将篆书创作与文字学研究相结合,彰显了篆书静穆古雅,凝重整饬的庙堂之气。
王澍与钱坫在铁线篆的技法上,几乎能超越宋、元、明诸家,而直接少温之余脉。但从艺术风格上看,这样的情形也只是比较好地承接了唐代篆书的传统,并没有太多的突破。虽然钱坫在晚年试图融金文、石鼓文、秦汉金文和汉碑篆额于笔端,但受种种因素所限,这种融合还远未成熟,而且也颇为时议所不容。
直到邓石如在深入学习,“二李”一脉篆书传统的基础上,广搜博取秦汉各类篆书石刻,尤其是借鉴了汉代碑额篆书的艺术特色,以“隶笔作篆”之法开一代新风之后,清代篆书才得以繁荣复兴,并形成特有的艺术风格,成为小篆传承脉络中,能与秦、汉、唐并列的重要节点。
邓石如对汉代篆书的碑刻、碑额的广泛学习,使得他的篆书更具雄肆、浑朴、宽博、大气之感,艺术手法更为丰富。邓石如的高明之处在于,打破了当时被封为金科玉律的,粗细均一、婉通圆滑、丝毫不敢逾矩的用笔之法,使得篆书的用笔更加厚重,笔画形态更为丰富,具有金石之气。
张宗祥先生认为:“篆书用笔至邓石如而一变,起笔收笔及转折处,皆使人有形迹可寻,此实创千古未有之局,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盖邓氏用笔,已有顿挫起讫之处,此所以大异于他人也。”的确邓石如的篆书用笔,在当时看来迥异于时风,不啻为“新理异态”,但这种方法从篆书的发展来看并非其独创,而是基于他对汉代篆书的借鉴。
正如沙孟海先生所言:“自汉以来篆书用笔本来有此一法。”关于邓石如篆书的用笔,包世臣认为:“山人篆法以二李为宗,而纵横阖辟之妙,则得之史籀,稍参隶意,杀锋以取劲折,故字体微方,与秦汉当额文为尤近。”。近人王潜刚进一步提出:“山人安身立命之处,乃从汉碑额变化而出,纵横自成一家也。”
确实邓石如篆书的用笔,广泛吸收了秦、汉书法的养分,尤其与汉碑篆额具有重要关系。首先对于邓石如篆书中的方折,论者多以为是其“隶笔作篆”之故,但在汉碑篆额中,侧势、方折、方笔亦十分常见,邓石如在广泛临习汉碑篆额时,必然会有所感知和吸收。其次邓石如将汉碑碑额篆书中,“悬针、垂露”之法借鉴到自己的篆书创作中。
当时许多书家认为这种写法“非篆书高格”,然而这种在战国、秦代的简墨帛书中便早有体现,并在汉代篆书石刻中,更加规范化、规律化的书写方法,将毛笔书写时的节奏美、韵律美,展现得淋漓尽致。邓石如对汉篆用笔的借鉴,使其篆书线条方圆相济,金石气息与笔墨情趣相融共生,为后世习篆者立一门户。
邓石如不仅吸收了汉碑额篆书的用笔,还借鉴汉碑额多变的体势,在继承“二李”篆书结体方式的基础上颇有创变。邓石如篆书的造型方圆兼备,在结构空间的处理上强调疏密对比,又吸收了两汉篆额结字的朴茂之趣,在巧与拙之间达到了巧妙的平衡。自邓石如以降,师法汉篆,在相当一部分清代篆书书家中蔚然成风。
吴让之是邓石如之后又一位吸收汉代篆书的养分,在邓石如的基础上多有开拓的重要书家。相当一部分人认为吴让之篆书笔力较弱,基本沿袭邓石如体势,没有明显的新意和创造,对吴让之的成就与贡献认识不足。
虽然吴让之的篆书实践,并不是邓石如那种,开一代新风式的革新与创制,但他是这股新潮流中重要的继承者、总结者和推动者,让翁之于完白,恰如子敬之于逸少。邓石如的篆书虽开风气之先,但毕竟处于探索阶段,篆书的体势未能更彻底地与时风拉开距离,在方与圆拙与巧之间,有时会出现不够协调的情况。
在追求金石气的同时也偶尔存在着气息、格调上的不足。吴让之书风成熟期的篆书作品,虽然不同作品的用笔轻重、方圆有别,但均能在宽博与优美,雍容与灵动之间求得协调,对汉篆艺术元素的借鉴更为充分。吴让之篆书笔势之浑鸷或许逊于完白,但文雅静穆之气确实在完白之上。
此后胡澍、莫友芝、何绍基、徐三庚、赵之谦、吴大澂等书家,对汉篆均有不同程度的取法,或是关注少室、开母二阙篆书铭文,借鉴其装饰性的用笔,追求金石气;或是借鉴《天发神谶碑》的风格,将夸张的方笔和倒薤之笔与收放对比明显的字形相结合。
或是对两汉金文、镜铭广搜博取,在篆书的用笔、结体上追求简洁凝练之感。或是临习《祀三公山碑》,寻找篆、隶之间的结合点。尽管他们的篆书体势不同,风格各异,但其共同之处在于追求笔画的节奏感和流动。
三、总结
在小篆系统中,汉篆具有特殊地位。一方面汉代篆书使小篆得到了延续和发展,为后人认识秦代小篆的真实面貌提供重要的参考依据;另一方面汉代篆书也受到战国古文,新兴文字的影响,笔法更加丰富,风格更为多样,艺术性得到凸显。
三国西晋时期的篆书大体延续了汉篆的风格,此后北朝及隋唐时期的志盖篆书,元、清两代篆书与篆刻的审美追求、风格特点,均和汉篆具有重要关联。
两汉既是封建制度逐渐完备的关键阶段,又是中国文字演变和书法发展极为重要的历史时期。此时多种书体共存并互相影响,古文字逐渐走向终结,今文字日趋成熟完备,书法艺术也逐渐走向自觉发展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