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洲哈尔滨俄侨的文学情缘
我在澳大利亚生活近15年了,可我的那些出生在中国、在中国接受教育的同胞们仍然让我惊讶不已。他们对俄国真挚的爱和渴望了解故国历史和文化的情感令人印象至深,且值得报以深切的敬意。对这些生于放逐并主动获得永久居留侨民身份的人来说,一切与俄国文化史相关的事物,都值得虔敬并以此为傲。如果参加过施塔特费尔德俄罗斯俱乐部文化措施委员会组织的“文学肖像”系列聚会,更能让人确信这一点。
现今“文学肖像”的协调人塔吉扬娜 阿列克谢耶夫娜 皮卡廖娃告诉我说,去年,这个文学小组庆祝了自己的12岁生日,这对于一个国外的社会性组织来说,日子着实不算短。这个小组的成立,有赖于阿尔焦姆 斯捷潘诺维奇 菲拉德里弗夫以及有兴趣了解自己同时代人的文学创作的老一代俄侨代表们的努力。他们喜欢聚在一起喝杯茶,交流新闻,回忆自己从前在遥远的中国的日子。最初,这些聚会是非正式的,日期也不固定。后来便开始指定报告人,且邀请听众了。
幸运的是有可资回忆的东西。单在哈尔滨这一座城市,就曾有25万俄国人。城里有俄国学校、学院、剧院和图书馆。还有我们曾生活在中国其他大城市的成千上万的同胞。很多人身居一个城市,会到临省找工作,再去投亲靠友。就是这样,战前的中国被一根无形的线同俄罗斯的文化生活连结在一起。而俄国文化更是拥有大量出色的、独有的天才,他们中有诗人、画家、歌手、以及那些为巴黎、纽约来巡演的世界级明星伴舞的舞者们......
俄国人在中国的悲剧在于,日本战败后,尤其是共产党在中国赢得国内战争之后,这些俄国人面临或是迁到苏联或是再次移民到第三国的抉择。在这两种情况下,根本就谈不上以专业的水准继续进行创作活动。在苏联,人们公开对白俄移民的后代表示不信任,而这些移民的后代中到了西方的那些人,不得不在平淡乏味的职业上浪费自己所有的时间和更多的精力,同时还要忙碌于供养自己的亲人。对其中的很多人来说,艺术和文学永远成为不可能实现的梦想,那只是青年时代的回忆和期待与亲人、祖国相见的象征。
在悉尼的俄国俱乐部,大家如今回忆着这些极有天赋的人们。前不久还作过介绍两位女诗人的报告,她们是拉丽萨 安德森和叶连娜 涅捷里斯卡雅。从前的学生们心怀炽热的爱和深深的敬意讲述自己的两位老师、两位教育家。她们的表演才华和文学艺术教育了不止一代人。她们的一生虽说平安顺遂,她们的命运,对大多数放逐的移民来说极具典型意义。她们晚期的诗作,渗透孤独之痛和忧郁的情思。
伊林娜 列昂尼多夫娜 阿波隆诺娃曾经是女诗人叶连娜 涅捷里斯卡雅的学生和密友。回忆起她在纠结于,是选择去苏联还是澳大利亚的时候,她认为叶连娜 尼古拉耶夫娜选择澳大利亚的原因,只是要跟随曾为白军军官的丈夫亚历山大 费奥多罗维奇。与去苏联垦荒的亲朋好友分别,给她留下的是深深的创伤。叶连娜 涅捷里斯卡雅在澳大利亚的一家女士内衣厂工作,业余时间能分给文学创作的时光很少。她曾在“第五大陆的诗人”小组上朗诵诗作,曾在《翅膀》杂志上发表作品,但却因远离祖国和朋友而痛苦不已。
伊林娜 阿波隆诺娃这样回忆起叶连娜 涅捷里斯卡雅:“她非常不幸福,她自始至终没有习惯澳大利亚的生活,她不爱澳洲,她没有一首诗作提及澳大利亚。您可以看看其他作家,比如索博列娃,她就描写了大自然,可叶连娜 尼古拉耶夫娜不想写。”
拉丽萨 安德森
女诗人拉丽萨 安德森也有着相似的命运。当俄国的上海彻底空寂下来,她去了外省,远离都市,五年的时间住在被房主人弃用的逼仄的小房子里。她和父亲打算去加拿大,但中国政府坚决不放她出境。直到50年代初,命运给她送来了礼物。订婚之后,她得以离开中国,和丈夫一起到了印度、非洲和塔希提。这期间,拉丽萨始终没有放弃文学创作,她在《俄罗斯思想》报和《复兴》杂志上发表作品,最终,1970年代她定居在丈夫的祖国法国。从那时开始,拉丽萨 安德森住在卢瓦尔河上游的小城伊桑若。
晚年的拉丽萨 安德森在法国
有段时间拉里萨曾思虑过,她能否爱上新的祖国——法国?会在这里住习惯吗?虽说附近没有俄国人,也没有“心灵上的”交流,可她终究习惯下来。“法国纵深而偏远之地”的大自然仿若俄国。拉丽萨栽种了小白桦,还找到了朋友。还有俄国来的客人到她那里去。然而,那些和她在中国一起长大的人,如今却很遥远,他们在美国,在巴西和澳大利亚。在描述自己的同乡、哈尔滨女诗人安德森时,塔吉扬娜 阿列克谢耶夫娜说道:“她蓝色的眼睛一如从前那样充满活力和阳光,她善意的体贴和幽默感亦像从前一样吸引着不同年龄和民族的人来到她的孤岛。”
在哈尔滨人的周日聚会期间,人们还探讨了俄国医生卡赞-贝克的生平,这位医生以其职业素养和心灵高贵而享誉整个中国东北地区。为挽救小女孩的生命,医生自己身染疾病于1931年告别人世。对每一个哈尔滨人来说,这个名字成为勇于自我牺牲和心怀怜悯的化身。也许,这些品质从童年时代起就融入了出生和成长在中国的俄国人的血液。哈尔滨和其他俄国人的定居之地,对他们来说是处于异国的古老俄国的孤岛。当他们尚且年轻时,他们看待中国,仅仅是命运如一场令人费解的误会将他们的父辈抛去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国家。他们很少关心这个国家的历史和传统。然而现在,在过去了半个世纪之后,俄国的哈尔滨人、上海人、天津人和新疆人才清楚地懂得,久已逝去的遥远中国的生活,真正是一种独一无二的记忆表象。
因为这个原因,如今,文学和历史的集会、到中国的团体旅行、与从前同班同学的聚会和舞会才如此风行。视频影像和照片拼图使这些人记忆中的珍爱之地重现。哈尔滨出生的因诺肯季 尼古拉耶维奇 苏沃洛夫忙着拍摄这座从前的俄罗斯之城的老建筑、老街道,今天,这些建筑和街道快速湮灭在摩天大楼和购物中心之间。上周,因诺肯季 苏沃洛夫给观众们展示了自己拍摄的故乡的照片和影像,让大家品评。
得承认,展示的这些东西不同凡响,也许我有机会去亲身经历。在影片展示期间,坐在大厅里的观众时不时对放映的片子补充些自己的解说。时隔半个世纪,第一次看到自己曾经居住过的房屋和街道的人们心潮澎湃。影片作者妙趣横生的讲述更像是和同学或者邻居无拘无束的对话,正是为了他们,才拍摄了这些照片。
大厅里回荡着因诺肯季 苏沃洛夫的声音:“这是大同路(现新阳路),就是右侧过来的这条街,这是田地街,中国大街的左侧,这是街口老银行的一部分。远处是学校街。这是大街心花园,从那侧开始又是两个高楼,下面当然是商铺。这第三条线,左侧是家大宾馆,是我们这些朝圣的游客和伊拉里昂大主教住的地方。”
一句话,俄国的哈尔滨还活着。它没有与它的俄国居民的离去一起死亡,也没有在中国文化大革命的打击下毁灭。关于它的记忆仍然活在它从前的公民的心里,不论他们现在身在何处。而且,新的中国政府明白,俄国风情能赋予一千万人口的哈尔滨特殊的魅力,以吸引越来越多的游客来到这座城市。我们浸润了最好的俄国文化传统的同胞的坚韧个性亦丝毫不会动摇,这种俄国文化,在二十世纪血雨腥风、灾难重重的时代奇迹般地保留在俄罗斯的边界之外。
列昂尼德 彼得罗夫
为SBS广播电台俄罗斯编辑部采写
2010年2月2日
Macrooz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