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景新 | 扫街的老人
扫街的老人
文|马景新
凌晨，城市还在酣睡，寂静的街头，清冷的路灯下，出现了扫街老人的身影。
老人瘦高个，推一辆破旧的三轮车。一把扫帚，一张铁锨， 一路收拾过去，那条街就干净起来了。老人装垃圾时，铁锨与地面嚓响的声音，在空寂的街道上传出好远。
大厦的钟声敲六响，街头行人逐渐多起来了，老人完成了工作。他收拾起工具，骑上三轮车匆匆往家赶，他在惦记着孙子。孙子上小学四年级，到校时间是七点四十分，他必须在此之前，安顿好孙子吃饭，然后送他到学校。
孙子上学的路上要经过两个交叉路口，老人不放心。他骑上三轮车，让孙子坐上，一直送到学校大门前。
校门前的街道很热闹，送孩子上学的车辆来来去去，老人担心孙子被撞，他拉着孙子的手，一直送到校门口。每次，孙子都会从学校大门的铁栅里向爷爷招手再见。老人站在那里，抄着手，笑眯眯地看着孙子的身影隐入孩子们中间，看不见了，这才放心返回。
老人和孙子住在一幢办公大楼背面的院墙外边，那是一间用捡来的纸箱板、烂席和破塑料搭建起来的棚子。棚外堆放着一些捡来的破烂，棚里边铺着一张用砖块垫起来的床，露着棉絮的被褥散乱的堆着，床边有一个木板包装箱，上边摆放着孙子的课本和作业。靠门口是放着钢精锅的煤炉。这就是爷孙俩生活起居的地方。
我早上有起早骑自行车锻炼身体的习惯，每次从街上骑过的时候回回遇到老人。晚饭后散步也经常会走过老人住的地方，于是，我和老人就成了熟人，我就注意到了这个扫街的老人和他的孙子。
我走过老人住的地方，会经常看到老人坐在棚子门口的水泥墩子上抽旱烟，他的孙子就趴在棚里那个箱子上写作业。有时候我们会打个招呼，或者闲聊两句，我就知道了老人的一些情况。
老人已是71岁高龄，按说，活到这把年纪该安度晚年了。然而，老人却不能，他说他要趁着身子骨还行，必须找点活干，挣点钱。但老人挣钱不是为了自己生存，是为了养活孙子。老人说他自己是早该入土的人了，但他放心不下他的孙子。问起他孙子的父母，老人就摇头叹气：“走了，走了，都走了。”
老人的家在郊区偏远的乡下。两年前，儿子在南方打工出了车祸死于非命。儿媳妇领取了儿子的8万元赔偿费后，连个照面也不打，扔下孩子就走了。有人说，她在外边又找了个男人，不回来了。 前年，老人的老伴一场病便舍他而去。老人没啥亲戚，在这个世界上，他唯一的亲人，就是和他相依为命的这个10岁的孙子。
像老人这种情况，原本可以在他那个乡里进敬老院养老的。在那里什么都不需干，政府全管。可以吃不操心的饭，还有人伺候着，每天就看看电视，聊聊天，晒晒太阳。但老人却放弃了这享清福的日子，那是因为孙子的学业。
村里有点条件的家庭，大多都投亲靠友，把孩子送到城里去上学。人们说，村里的学校教书质量差。 老人就打算着也要把孙子送到城里去读书。乡邻们说他自不量力，劝他说，你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城里又没个亲朋好友的，你指望啥啊！但老人只认一个理：我这孙子聪明，不能给耽误了。 于是，他来到城里，找着同村扫大街的熟人，也要求干这个活。
开始，管清洁的工头不答应，说老人岁数太大，怕出意外，他就给人家求情。说，别看我老，干了一辈子庄家活，身板硬着哩。最后熟人担保，签字花押， 一切责任自负，人家这才答应让他加入。
扫街的事说成后，老人又求工头给孙子找个学校，工头说现在学生入学都是按户口分配，乡下孩子中途入学不好办。老人说，我来这扫街为的就是孙子上学，孙子不能上学，我来干啥。工头被老人说得动了感情，就答应找关系说说看，老人就硬塞给工头200元钱说是给校长买个礼品啥的。小学的校长听说了老人扫街为孙子求学的事，没说二话就答应了。工头要请校长吃饭，校长说啥也不，工头就把200元钱又退给了老人。
老人给我说这些事的时候，昏花的老眼里，竟闪动着泪花。
老人在街上分了300米的清扫地段，一米七毛，一个月加上卖破烂的收入就有200多元的收入。老人很满足，说够他爷俩生活了。老人负责清扫的街道虽然不是一条大街，但街道两边有很多 门店也有很多住户， 卫生习惯也不是太好，热别是夏天来了，人们喜欢在街边摆小吃摊，清扫起来有点费事，但老人每天来回巡视，随脏随扫，毫无怨言。自从老人来后，整条街上的卫生面貌有了很大改观。
老人走上街头，穿着橘黄色的标志服，推着三轮车，白须银发，昂首挺胸，很是精神。 最早引起注意的是街上晨练的几位退休老干部，纷纷赞叹老人身体真好！老人乐呵呵地说，他在农村的田野上，风吹雨打一辈子，啥也没落下，就落下一个好身体。又呵呵笑着说，得亏自己有个好身体，不然，谁来照看孙子啊！
孙子的学习有了着落，老人干起活来也是踏实的。 为了保证在规定时间完成清扫任务，还要照顾孙子，老人要比别的清洁工提前两个钟点上班。毕竟年岁大了，手脚不利索，就只有笨马先行。扫完街道后，还要全天保洁。人们经常会看到他推着三轮车，东张西望，捡拾人们随手扔下的废弃物。身边的闹市，过往的行人，他似乎视而不见，他一心只想着孙子该放学了，赶快把活干完，好回去给孙子做饭。
老人居住的附近，有一个街心小广场，老人有空的时候也会和街上的人们在一起闲坐聊天，于是大家就都知道了老人的情况。这些吃穿不愁的城里人，被这样一个农村老人暮年之时面对打击而表现出来的坚强精神所打动，很快和这个扫大街的清洁工有了交情，他们相互约定，各家的垃圾不再乱倒，等着老人的三轮车过来了直接倒在车上，这样老人能省不少事。有的还把家里的一些旧衣服找出来送给老人和他的孙子。
夏天过去了，秋天也过去了，老人扫着大街，守着孙子，日子倒也安生平气。伺候孙子，送孙子上学，看着孙子写作业，是老人最大的快乐，也是老人晚年的精神支撑。每当说到孙子，老人就分外高兴：“别看这小子个头不高，功课可是全班第一。去，把奖状拿出来看看。”
孙子拿出奖状，还拿出学校发的奖品，那是十本作业本和十支铅笔。爷爷抚摸着孙子的头发，孙子依偎在爷爷身边，爷爷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在笑。
冬天来了，天冷了，孩子还光脚穿着单鞋。孩子说：“我有袜子，爷爷说要下雪了才能穿。我还有一双保暖靴，那是我干奶给买的，要20多元哩！”
原来，老人让孙子认了一位干奶，是街上的一位老人，六十多岁，很疼爱孙子，常过来给他们送吃送喝。老人告诉我说：“我不能不留条后路啊！怎么说，也这年纪了，人活七十古来稀，今晚脱鞋不知明早穿不穿呢！万一那天躺下起不来了，孙子也好有个依靠。”说着，老人那苍老浑浊的眼睛里就流露出了忧虑黯淡的神情。
天气越来越冷了，老人窝棚上的塑料布在寒风中被吹得呼啦啦作响，这冬天怎么过冬呢？有位和老人同龄的退休老干部，说他家屋后有一间放杂物的小房间，打算整理一下让老人和孙子搬过去，老人又是感激得老泪纵横。
说搬过去还没搬的时候，一天下午，村里来了几个干部，打听到老人住的地方，还给老人搬来一箱鸡蛋，一箱牛奶，原来是劝说老人回去进敬老院的。 说老人这样流落街头扫垃圾，他们扶贫交不了差。
老人说，我扫垃圾是自愿的，与你们何干。干部说，你不知道，现在开展精准扶贫，县里干部驻村，全村是要逐户排查的，你这情况都上名单了。老人说，那我孙子上学咋办？干部说，孙子上学的事也不用操心了，已经说好了，安排到一家寄宿学校，管吃管住，每个周日，有校车接送，可以回去和老人团圆。老人说，那倒是好的很，可那得要多少钱？村干部说，你这情况政府全管。老人一听，乐了，连说，行，行，这就回。
老人要走了，老人临走前又扫了一次街。那是一个星期天，天气晴朗，老人特意带上了孙子。老人推着三轮，孙子扛上扫帚，把一条街道清扫得干干净净。遇到熟人，老人就笑呵呵地告诉人家，他孙子要去住校上学了，他也要回去享清福了。大家就说着祝贺的话。说着有空进城来的话。爷爷带孙子来到街心广场上，让他和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说告别。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就嘱咐着孙子要好好学习的话。孙子的那位干奶，抱着孙子还流了眼泪。一再交代，要孙子星期天来家里给他做好吃的。
阳光从两幢大楼的间隔里照射过来，映照着老人。老人仍是那样的白发银须，昂首挺胸，显得比初来时更加精神。老人粗糙的大手拉着孙子幼嫩的小手一路走来。老人爽朗的笑声在冬日的阳光下飞扬。
图|网络
--End--
Dec. 22
2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