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街往事(下)
嵇元
大梅墩疑云
向街按《吴县志》记载,大概形成于晚清,时间并不太长,好像没有什么名胜古迹,事实上向街的古迹还是有可说的地方。
向街镇北有个大土墩,叫大梅墩,面积约有十亩,上面树木森森,风声飒飒,但不是梅树。向街老人口口相传,说这大梅墩里埋着的是一个叫丁南洲或者叫丁南周的人,还有他的夫人和妾。所以,大梅墩也是大埋墩也说不定,可能源于葬礼规制大于一般村民,村民口口相传而有了这个名称。
传说中的丁南洲(周)是个武将,好像是个忠臣,被皇帝处了斩刑。但为何皇帝要杀他,原因并不清楚,反正传说埋时人是没有首级的,家人就做了个金首,算是全尸而葬。为了防止以后有人盗墓或仇家报复来毁坟,当时还做了好多个疑墓,到最后传成了丁南洲(周)有七十二个疑墓了。
当地老人说,新中国成立后一直到“文革”前,大梅墩还有看坟人在坚持看守。“文革”中大队里借破“四旧”之名曾经去挖过。果然找到了古墓,挖出的东西星散,但没有找到金头,而是找到了一个护心镜,被一个农民拿走了;还有一些瓷器,不知谁拿走了。这次挖掘,并不彻底。所以在后来,大队下属的生产队又去挖了些所谓疑墓的土墩,想寻找丁南洲的金头,但还是没有找到。当时发现了古碑,碑文应该属于墓志之类吧,就让一位小学老师去识读,他看了以后答复说墓主是个明代人,再多他也读不出来了。可惜的是,这块可谓古墩来历钥匙的碑,不知流至何处去了,当地人一时说不清楚。
一处古迹就这样消失了。但是,大梅墩还是有故事的。过去大梅墩北首有个古庙,叫北藏书庙,里面供奉一位“老爷”和他的三位太太。苏州人将道教系统的神祇统称做老爷,这北藏书庙的老爷究竟为何方神祇,向街人也说不出来。但是北藏书庙有出会的传统,向街人将老爷抬出来巡游,队伍前面还有肃静、回避的行牌,场面也很热闹。
据文史专家顾彬祯先生考证,吴中区的原藏书镇(今已并入木渎镇)确有藏书庙,“相传汉代苏州人朱买臣采樵山中,将所读之书藏于此庙,故名。原有朱太守祠,汤斌、林则徐二巡抚祠。明天顺四年(1460),里人顾宗善发起重建,并建东岳殿。清康熙年间,穹窿山上真观施道渊,曾主持重修,道院始为上真观下院。民国年间,藏书庙占地3亩,尚有道士3人。1958年,藏书庙收归政府,庙舍全部改为藏南小学。2010年6月28日,重建奠基,并更名为藏书道院……2011年农历三月二十八日,举行了藏书道院落成典礼暨神像开光庆典。”
北藏书庙在向街是个公共的地方,庙共三进,第二进大殿前有个广场,曾经有苏剧团来唱过戏,好像是《快嘴李翠莲》。其中有个丈夫张郎对李翠莲讨饶跪在地上的唱段,用的是“银钮丝”调,这曲调也是向街人很熟悉的山歌、宣卷曲调之一,所以好久了人们还记得这事。广场上也经常放电影,每次放电影时,总是人很多。香港电影《三笑》里唐伯虎唱“叫一声二奶奶,听我表一表……”这歌20世纪80年代曾经风靡大陆,就是“银钮丝”调。
当年新四军在这里打游击时,会在北藏书庙歇脚,后来被顽军占领。大跃进时,为了在附近的何山上养牛,公社要建牛棚,一夜间拆了北藏书庙,建筑材料等被拖到何山去了。向街人就给“老爷”造了个平房,权作北藏书庙,但到了“文革”时这土庙也拆除了。现向街人将神像搬迁到观山庙中,有一间殿仍叫藏书庙,对一些老年人可说是聊慰乡思。
向街镇上还有个观音堂,就在大水井旁,后来这个寺庙拆了,水井也填了。改革开放后,有人借高新区的马浜高架桥下面的空间,建了个简陋的观音堂,里面有神有佛,向街观音也有了一席之地。有的向街老人就去那里烧香,算是对过去向街生活的一点怀念吧。
向街红梅开
北藏书庙抗日战争时是新四军经常活动之处。当地居民口里的新四军,是指在苏南坚持抗日的我党领导下的武装部队,后来奉命主力北撤苏北,但还是有我党领导的武工队在地方上坚持着。虽然斗争空前激烈残酷,但形势再困难,仍有好多支武工队在苏州坚持着。他们人数并不多,往来踪迹不定,百姓见到他们,亲切地称之为“新四军”。他们有时也到向街的北藏书庙来。
向街下水滩有个贫苦农民的女儿叫徐新妹,嫁在三联村,因武工队往来此地,她逐渐知道了他们的宗旨。反观她自己的丈夫并不追求进步,徐新妹不想过平庸的日子,愿意投身到火热的斗争中去,后来就成了他们中的一员。因为她是女性,没有跟队伍打游击,而是在向街一带担任交通员,有一点潜伏的性质。但是有一天她被汉奸告发并逮捕,被绑在向街上,那时正是大热天,敌人将她暴晒示众,还因她当时正患眼疾,敌人凶残地让她面向太阳而晒。徐新妹并不屈服,被敌人连开两枪杀害。两个多月后,日寇就投降了,她是牺牲在抗战胜利前夕的向街女儿。
据《枫桥镇志》第十七卷“人物”中《徐新妹锄奸壮烈牺牲》篇记载:
徐新妹,女,1925年生,枫桥镇向街村下水滩人,贫苦农民。1942年参加抗日斗争,担任阳山区阳东秘密联络员。1945年6月9日英勇牺牲。
抗日战争时期,日伪军加强对向街、马涧一带地区的控制,收罗社会渣滓,扶植地方傀儡,组成特务网。西津桥伪乡长房铭仁兼任木渎宪兵队密探组组长,做日军的忠实走狗。苏西抗日游击队决定斩除这条地头蛇。但是,狡猾的房铭仁自知罪孽深重,经常避居苏州,很少在西津桥露面。即使到西津桥,也是一个人偷偷来,偷偷去。民国33年(1944)初的一天,苏西阳山区办事处副主任周志敏召集有关人员,商量如何除掉房铭仁。大家认为徐新妹机智灵活,曾拜过房铭仁为寄父,可以由她以探望的名义去摸清房铭仁的情况,然后采取措施。徐新妹接受任务后,经过一番努力,取得房铭仁的信任,摸清了房铭仁在3月28日要到西津桥伪镇公所,然后到浒关寄女高金娣家吃酒。她把这一重要情报报告了周志敏。周志敏布置武工队几名短枪队员,在3月28日上午,守候在西津桥镇北大路旁的煤堆后面。这天中午,房铭仁一人经过这里,立即被武工队员捉住,随后就把他处决了。
房铭仁死后,木渎日军宪兵队和日伪特务大为震惊。他们对徐新妹产生了怀疑,派情报组的唐阿六接近徐新妹。唐阿六了解到徐新妹参加抗日锄奸的情况,便向日军告密。民国34年(1945)6月2日,唐阿六领了日伪军下乡把徐新妹抓去。在拷问的时候,唐阿六假心假意地在日军面前替徐新妹说情,并“劝导”徐新妹说出真相,妄图趁机刺探抗日游击队的情报。徐新妹愤怒地说:“唐阿六你这条瘌皮狗,不要想从我嘴里捞到半根稻草。我宁死也不失去中国人志气。”日军用尽心机,软硬兼施,残忍拷打,折磨了七天七夜,徐新妹除了痛骂以外,一个字也没有透露。6月9日,日军将她绑在西津桥镇的电线杆上示众,胡说她犯了罪,不能做人,要剃光她的头发,送她到阴间去当尼姑。徐新妹愤怒训斥这帮禽兽。凶残的敌人将她剃光了头,在烈日下暴晒,接着又拉着她在镇上游街。徐新妹昂首挺胸,无所畏惧,敌人毫无办法。随即将徐新妹押到西津桥镇后面的杨家坟上杀害。当刽子手的枪口对准徐新妹的胸膛时,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做了鬼,在阴间也要抗日,打日本鬼子除汉奸!”徐新妹这位性格刚强的中华好儿女,随着枪声倒在血泊中。(史料提供:秦伟、朱水火核实整理:徐双林)
另据向街老人回忆,徐新妹绑在杨家弄口电线杆示众时,有老年妇女不舍得她,劝她屈服,但她却向乡亲们说:“从一岁到一百岁,(人)都会有一个死。”她的意思是人无论活多久,最终都会死的,但要死得有意义,她参加了革命并不怕死,也不会屈服,更不会叛变。掷地有声的声音,至今回响在人们耳边。让人欣慰的是,杀害徐新妹的凶手在新中国成立后伏法。
徐新妹的姐姐就是著名的评弹艺术家徐丽仙,“徐丽仙的胞妹徐新妹是抗日战争时期太湖地区新四军的交通员,被捕后,发出‘投了红旗,不投白旗’的壮言,坚贞不屈,英勇就义。新中国成立后,评为烈士。1961年,上海评弹团把她的事迹列入创作计划,拟作为‘太湖游击队系列中篇之一’。由严雪亭、刘天韵、周云瑞、陈希安和我五人,深入生活,访问体验,负责创作。1961年下半年,我们一起深入到她的故乡和活动地区苏州郊区向街白马涧一带。根据乡里安排,我们住在当地的文化馆里,每天天不亮起来,到一家老茶馆里,烧水盥洗后,吃了热茶,便外出采访。收集材料,早出晚归,有时,深夜归来,五人列成一行,提了马灯,步行在狭小、曲折的田间阡陌上。已是初冬,寒风飒飒,枯树荒坟,暗影摇摇。接连一个多星期,谈好了脚本提纲,主人公取名徐红梅,中篇取名《雪里红梅》。接下来,便到苏州书场,与全团集合。我们先带了行李,或背或提,进(枫桥寒山寺旁的)铁铃关,乘马车,直到阊门,再换乘三轮车到达书场。”(吴宗锡《与“评弹皇帝”严雪亭相处的点滴回忆》,《上海采风》杂志,2017年第11期)
作者吴宗锡是上海评弹团领导,当年也是中共上海地下党员,他安排来苏州采风徐新妹事迹并编为中篇弹词的,都是上海评弹界的大师级艺术家(那时上海评弹界基本上也是苏州人)。据向街老人回忆,上海评弹艺人后来在向街的演出,是在一个仓库里,除严雪亭外,还有她的亲姐姐徐丽仙。听说来演唱徐新妹,她的姐姐以及享有“评弹皇帝”美誉的大响档严雪亭等都来了,于是向街能来看演出的人都来了。
徐丽仙来到家乡登台演出,面前都是乡亲,虽然是评弹作品,但诉说的是真情,琵琶声琤琮响起,妹妹的音容宛在眼前,唱到动情处,她忍不住流下了热泪。
往事悠悠如逝水,乡愁无言何处寄!向街在发展大潮中,因服务城市建设一盘棋而消失于新千年前后,如今这里已成了一片都市风格的街区。只有向街这个地名还在,提醒我们不应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