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怎能没有寂寞?
Part 1
小学三年级暑假,我爸将我送进了芭蕾舞特长班。
第一次见到杜明,正是上课的第一天。
芭蕾舞教室开在少年宫的三楼,穿过一条逼仄而又冗长的过道,画室和芭蕾舞教室挨在走廊的最深处。
路过画室时,我仿佛听到了一个人在念我的名字。
原来是里面一个男生正念道,“旧恩恰似蔷薇水,滴到罗衣至死香。老师,这就是我画蔷薇的原因。”
隔着一大块的透明玻璃,男生手上举着的画是什么样子我看不太清,我也不懂那首诗。
只是那一刻,小男孩脸上的自豪让我艳羡,就连对画画也有了莫名的好感。
暑假结束,我爸对我的期望像报名费一样‘竹篮打水一场空’。
而我,在靠近‘白天鹅’的路上也是越偏越远。
我爸着实痛心疾首,可他竟越挫越勇,居然动用人脉将我转进了我们市里最好的小学。
Part 2
报道那天,令我没想到的是,我爸的老友竟然是我的班主任,而且她还是杜明的妈妈。
在他们的安排下,我成了杜明的同桌。
杜明的话不多,但他很喜欢在我的课本上画小人儿,他笔下的小人都很讨喜,一向爱书整洁的我,任由他笔下的小人儿慢慢的占据着我的课本。
有一天,我爸在我的书上看到了那些个小人儿,“薇薇,这些都是你画的吗?”
我以为我爸要责怪我在书上乱涂乱画,又不敢报出杜明,于是默默的没有说话。
可没想到那一次,我爸竟破天荒的没有数落我。
之后,我爸就给我报了画画特长班。
五年级的时候,我爸带的课改班承担了国家教科委的实验项目——学生小学五年级通过考试进入项目,省去初升高,直接五年读完七年课程。
那会儿,班上绝大部分同学都为进课改班争的头破血流,杜明和我的成绩都不算特好,放学后还经常被班主任留下来补课。
杜明问我:“既然做不出来,干嘛硬要一直强迫自己去做?”
“谁说我不会做的。”
“在这里作一条辅助线,再根据勾股定理求那条边。”杜明丢下这句话就没再搭理我了。
我很感谢他没有戳穿我,然而我还是挺受挫的,为什么别人都会的题目就我不会?
“杜明,你想进课改班吗?”
“唔,不知道,进不进无所谓。你很想进?”
“我爸是课改班班主任,我要是进不了,觉得挺给我爸丢人的。”
“为什么身为教师子女就得这么累呢?握个手吧,同是天涯沦落人呀。”杜明朝我伸出手。
他的手心了出汗,热乎乎的,濡湿的热气穿过我的掌心,那是种不可描述的感觉。
“罗薇,加油!”
“嗯,你也是。”我匆匆的松开他的手。
Part 3
后来,我竟然考进了课改班,虽然进班名次是倒数。
我激动的将这个消息告诉杜明时,杜明笑着说:“我就知道你会进的。”
可班上一些同学对我的成绩却并不买账,有人开始传,“我是班主任的女儿,所以我是开后门进来的。”
对于这些流言蜚语,一开始,我并没有理会,毕竟“清者自清,浊者自浊。”
流言却没有停止,反倒愈演愈烈,几个跟我关系还不错的同学也突然疏远了我。
这让我心里很难受,别的同学在学校受了委屈可以告诉老师和爸妈,然而我却不能。
那段时间,我无心学习,于是在之后的模拟测试考试中,不出意外的,我考了倒数第一。
我这个成绩似乎更加的证实了那些流言,给了那些传流言的同学更加坚定的信心。
那个时候我的头发很短,他们还给我起了个“男人婆”的外号,他们的嘲笑就像窗外聒噪的蝉鸣,令人厌恶。
杜明虽然没有跟那些人一样叫我的外号、对我做恶作剧,可是他却跟绝大部分人一样冷眼旁观着。
有一天,老师临时有事,让我们自觉在班上晚自习。
夏天总是多虫的季节,晚上有很多虫子都会飞进教室。然后我们班那些喜欢恶作剧的男生,他们抓到虫子就往旋转的电风扇上抛,还不断调整角度,就为了让断成好几截的虫子掉到我的课桌周围。
刚开始我心想,只要不真的掉到我身上,我就忍忍吧。
可没想到那些男生越来越过分,明目张胆的开始进行起扔虫子比赛。
当一小半截虫子真的落到我头上时,那些天所受的委屈让我一下子小宇宙爆发了,“我做错了什么,你们要这样对我?”
然而那些男生听到我的质问,非但没有搭理我,反倒更加幸灾乐祸起来。这让我很不爽,我抄起书直接朝那些起哄的男生扔了过去。
被打中一个男生朝我吼道,“男人婆,别以为你是女生,我就不敢打你。”
那一刻,我感觉所有人都像等着看我笑话,教室压抑得让我想要窒息,看到那个男生站了起来,我觉得我当场都有些疯狂了,“你们怎么不去死啊!”我憋足劲的骂道。然后我把自己桌面上的书一股脑的全推倒后,跑了出去。
坐在花坛旁,这些天的憋屈全涌上心头,“我有错吗?”我在心里一遍遍的问自己,可却没有人给我答案。
杜明的声音就是在这个时候在耳边响起的,“别哭了。”
“我没哭。”我立马嘴硬顶撞他,“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吗?抱歉,你找错对象了。”
他没有说话,从裤兜里掏出一块方巾递给我。
在我鼻涕眼泪乱擦一通的时候,他说:“其实,我以前也有过跟你现在这样的一段经历。我上幼儿园的时候,我爸妈就离婚了,当时我们班同学都把我当成异类一样孤立,没有一个人跟我玩。”
“你没有必要为了安慰我编这样的故事安慰我的。”
“你不信就算了。”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留我一个人坐在那里吹着夜风。
Part 4
第二天课间操时,在校广播里,我听到了杜明打架通报批评的消息。
我这才知道,杜明离开后是去找那些找我麻烦的男生理论了,结果双方言语不合,直接干起了架。
杜明是在三天后重新回到教室的,看到他头上裹着的绷带,虽然通报中并没有写明他们打架的原因,可见到脸肿的他,我莫名的觉得感动。
我没有向他道谢,杜明也没有向我邀功。
经过他那一架后,流言蜚语就像止住了般,再也没有人喊我“男人婆”。
“全市青少年绘画比赛”举办的时候,杜明的作品都被老师拿去参赛,获得了全市第二名。
画中成片成片的白色蔷薇话里站着一个闭着眼睛的短发少女,老师问他这幅画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杜明说:“我想为自己画个世界,只要闭上眼睛就能看到梦和远方。即使前路茫茫,走在路上失去方向、丢失皮囊,天寒地冻、路遥马亡。”
那天,在大家的掌声和真诚的眼神里,我似乎又看到了从前那个发着光的男孩。
我第一次也想要变成杜明那样,他让我似乎找到了新的方向。
六年级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鼓起勇气跟我爸说,我不想再待在课改班了。
或许我爸早就知道我在班上的遭遇,这一次,他没有数落我不思进取,只是说了句,“好好复习 ,先准备中考。”
走出祂的办公室,一想到马上可以逃离这个地方,我将在全新的地方结识到新的朋友,我也能有好闺蜜,心里就挺得劲。
可看到杜明,这些感觉突然变成了满腔的惆怅。
“杜明,你初中还准备在课改班吗”
“不清楚。”
“哦,我准备参加中考的,或许之后我们就不能做同学了。”那句你愿意跟我上同一所中学终究没能说出口。
“哦,那你加油。”
看着他离开的背影,有些话终成了夏天的蝉鸣,独自在心底孤鸣。
Part 5
本来我已经参加了中考,可没想到我爸临时变卦,我终究没能离开课改班。
因为这事,我很长一段时间都躲着杜明,我不知道该如何跟杜明解释,我更不知该如何去面对那日益膨胀的好感。
那是隐藏在方巾下的心动,蔷薇花里的暗恋,以及整副皮囊都盛不完的悸动。
初一上学期秋季运动会,我看到我们班女子 1600米长跑没人参加便报了名。
“罗薇,你确定你能跑?”当时挺多人都这样问我。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些质疑,杜明又挺身而出替我解围,“我相信罗薇。”
“她参加只是浪费名额,又不会获奖。”体育委员嘟哝道。
“不是重在参与吗?再说你就能保证你去比赛就一定获奖?”
杜明说完这句话,在场的人都没有说话。突然有个人起哄,“杜明,你不会是喜欢罗薇吧?”
我的视线穿过人群盯着他,心里小鹿乱撞的,既害怕他承认,更害怕他否认。
“我不喜欢。”他终究还是否认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走出那一堆唏嘘声的,绕着操场跑道一圈圈跑的时候,我想,若是汗水能将身体里的全部水分流干,我是一个只剩皮囊的机器人该多好?
记忆里每次运动会都是烈日当空照、我对花儿笑,然而这一次运动会我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丑小鸭终究败给了现实。
快冲过终点的时候,我听到了杜明站在终点线那里叫着我的名字,那时我已经知道自己拿不了奖了,他的加油反倒让我觉得丢人,那是一种难以摆脱的无力感。
Part 6
村上春树说:“不管全世界所有人怎么说,我都认为自己的感受才是正确的。无论别人怎么看,我绝不打乱自己的节奏。喜欢的事自然坚持,不喜欢怎么也长久不了。”
在那个不懂爱情、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年纪里,虽然杜明说不喜欢我,可我仍默默的对他存在着好感。
在靠近他的路上,我前进一步,他却后退一步,我们怎么都差着距离。
我想他应该是真的想和我保持距离吧,毕竟我既不漂亮也不聪明。
虽然我喜欢画画,但是一直都没有拿过奖;虽然我一直都在负责黑板报,可宣传委员并不是我;虽然我写过点小诗也发表过文章,但每次老师让我上台讲两句话,我的腿就开始发抖,连自我介绍都说不利索。
我不敢表白,同时,我也不敢忤逆我父亲。
我害怕的东西有很多,但我唯一不怕的就是自己蠢。在我的装傻充愣过程里,我和杜明毫无进展的关系还是不咸不淡的挺过了初中。
高一下学期,就在我痛苦的画着几何的辅助线 ,纠结着催化剂成分,思考该如何和杜明更近一步时,一向疼我的外公突然去世了。
那一天,我突然很想画一副画送给我的外公,我寻找家里能找到的任何颜料和画笔,来不及调色就用彩色铅笔勾勒,可是任何一种颜色都不足以表达我的心情,那是如暴风雨中片片凋零的蔷薇,如迷失方向的蝴蝶。
父亲突然破门而入,看着被我弄得一片狼藉的房间,直接折断了我手里的铅笔。我尖叫着说不要,但是父亲不听我任何的呼叫。
“我出钱供你读书,培养你画画,你就是这样给我画的?”他气愤的撕掉了我的半成品,把我的速写本和素描纸统统撕了个稀巴烂。“这乱七八糟的是个什么样子,还有你看你现在哪还有女孩子的样子?”
之后所有的话我都听不清了,我只能看见泪眼朦胧里的那片花海被无情的摧毁。
所有摧枯拉朽的力量将我打败,我只是想要画画而已,我只是想要最爱的人一直在身边而已;我知道家里每个人的心情都不是很好,可是我只是想要幸福,想要自由,我有错吗?
一时想不通,我趁着家里乱成一团糟的时候离家出走了。
然而我走到火车站就不敢再走了,我终究是不敢说走就走的,我给杜明打电话让他来找我。
那天残红如血,我和杜明坐在火车站广场的石凳上。
“你没事吧?”
我挤出一丝笑,没有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杜明又说:“罗薇,我看到你写的小说了,我以为那是假的,对不起。”
“你没必要道歉的,毕竟我已经不喜欢你了,我现在只想好好学习。”
“罗薇,其实我……”
我直接打断了他,“杜明,你别说了,我现在真想好好学习。”
我害怕再一次说不喜欢我,害怕我们到头来连朋友都做不成。此刻我觉得我已经不起打击了,这副皮囊像快要爆炸了般,灵魂在暗涌下嘶吼。
Part 7
生活想把我们千刀万剐,可我们遍体鳞伤过仍得活得人模狗样。我始终都在练习微笑,可我学会的只有逃跑。
高二分班后,我再也没有去画画特长班,也开始躲着杜明。
杜明到我们班来问我:“你为什么不去画画了,你画画那么好?”
这是他第一次夸我,然而我却什么也不能说。
我不能告诉他,我的父亲是一只‘狮子’;我更不能告诉他,我是因为他才喜欢上的画画。
杜明之后又来找过我几次,不过都被我以学习为由挡了回去。
从那之后,我和杜明就很少有交集了,偶尔在篮球比赛上看到他,看到他喝着其他女生递的矿泉水,我也没有想象中的心痛。
我想,我已经不喜欢他了,那个给了我十一年好感的男生。
高考结束,他大学考去了绵阳,我落榜在复读。
他给我打电话问我:“我去过你复读的那个学校,那里条件挺苦的,你受得了吗?”
我看了一眼那时已经瘦了二十几斤的自己,“就当减肥吧,我现在可是长发齐肩了。”
“那你现在是变漂亮了咯?”
“原来我以前那么丑啊?”我揶揄道。
玩笑话讲完,我知道他一直在刻意找话题,可我却觉得这样很累。
“就这样吧,我要做卷子了,挂了啊?”
“你先别挂。”他急匆匆的打断我。
他说:“罗薇,是不是我主动一点,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我说:“不会的。”
“为什么?”他追问道。
“打败我们的不是彼此的疏远,而是你的经历,我之前未能参与、现在不能参与、以后更不可能参与。我们终究是不可能的。”
然后他没再说话,而我主动挂了电话。
之后我读了心仪的大学,我穿上了裙子、有了乌黑秀丽的长发,再也没人说我是‘男人婆’。
同时,也再没有人给我予那份心动。
那藏在皮囊底下的暗恋情愫,终被时间冲淡成了水。
时间治愈了一切,一切寂寞寂寞就好。
作者丨Mr oran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