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94）

钟振振博士  1950年生，南京人。现任南京师范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古文献整理研究所所长。兼任国家留学基金委“外国学者中华文化研究奖学金”指导教授，中国韵文学会会长，全球汉诗总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顾问，中央电视台“诗词大会”总顾问、《小楼听雨》诗词平台顾问、国家图书馆文津讲坛特聘教授等。曾应邀在美国耶鲁、斯坦福等海外三十多所名校讲学。

钟振振教授陪您读古诗词（94）

定风波

[宋]柳永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〇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

这首词以一位闺中少妇的口吻，摹写丈夫远行后孤独无聊的心绪以及悔不该放他出门的懊恼，是“代言体”。

“自春来、惨绿愁红，芳心是事可可”二句，是说自从入春以来，自己见花草树木而悲伤、愁闷。

“绿”，指草和树叶。“红”，指花。

“是事可可”，指心神恍惚，事事都心不在焉。

“日上花梢，莺穿柳带，犹压香衾卧”三句，是说太阳已升高，黄莺儿在柳条间穿梭似地飞来飞去，可是自己还懒得起床。

“柳带”，柳条下垂如衣带，故称。

“香衾”，熏香的被褥。

“暖酥消，腻云亸。终日厌厌倦梳裹”三句，是说自己肌肤消瘦，披头散发，成天无精打采，不想梳妆打扮。

“酥”，奶酪，色白，喻指女子的肌肤。

“腻云”，形容女子美丽的头发。

“亸”，下垂。

“无那。恨薄情一去，音书无个”三句，是说恨只恨那薄情郎这一出门就没了音信。

“无那”，无奈。翻译成现代汉语，便是“真拿他没办法”。

《诗经·卫风·伯兮》的第二章说：“自伯之东，首如飞蓬。岂无膏沐，谁适为容！”——打从老公去了东方，我头发就像蓬草那样乱。哪里是缺了洗发膏？不乐意打扮了给他人看！

柳永此词的上片，整个儿就是《伯兮》诗的宋代版。不过，由于时代离我们今天更近，故语言更通俗，描写得也更细腻。

“早知恁么。悔当初、不把雕鞍锁”二句，是说早知道这样啊，悔当初就不该放他走。

“恁么”，如此，这般。

“不把雕鞍锁”，没有将马鞍锁起来。“雕鞍”，装饰精美的马鞍。

“向鸡窗、只与蛮笺象管，拘束教吟课”二句，是说该把他关在书房里，只给他纸和笔，让他写诗。

“鸡窗”，代指书房。这里面有个典故。南朝宋刘敬叔《异苑》载，晋兖州刺史宋处宗尝买得一只长鸣鸡，关在笼里，放在窗间。鸡遂像人一样说话，和处宗谈论，终日不辍。处宗因此在谈论玄理方面有很大的长进。

“与”，给与。

“蛮笺象管”，精美的纸和笔。唐刘兼《春宴河亭》诗曰：“蛮笺象管休凝思。”蛮笺，即蜀地所出产的彩笺。古人称南方少数民族为“蛮”。象管，象牙制作的笔管。

“拘束”，管束。

“教”，让、使。其后省略了宾语“他”。

“吟课”，以写诗为功课。

“镇相随，莫抛躲。针线闲拈伴伊坐。和我。免使年少，光阴虚过”六句，是说让他与我长相伴随，不要抛下我而离去。而我呢，则陪坐在他身边，闲做点针线活儿。这样啊，不光是他，连我也免得虚度了青春好年华。

“镇”，长。

“伊”，第三人称，他。

“和”，连同。

此词押用一部上去声仄韵，韵脚分别是“可”“卧”“亸”“裹”“那”“个”“么”“锁”“课”“躲”“坐”“我”“过”。

这首词写的是传统题材——闺怨，但写得却很“不传统”。

据宋张舜民《画墁录》记载，柳永做官任期已满，吏部不安排他升职担任新的差遣。他便去找宰相晏殊。

晏殊问道：“贤俊（称呼晚辈或地位比自己低很多的人，口吻较客气）作曲子么？”这等于委婉地告诉他，不安排他升职担任新的差遣，与他作词有关。

柳永回答说：“只如相公亦作曲子。”——宰相大人您也作词，怎么我就作不得呢？

晏殊说：“殊（我晏殊）虽作曲子，却不会（按，疑当作'曾’）道'绿线（按，当作'䌽线’。'䌽’，'彩’的异体字）闲拈伴伊坐’。”

由此可见，像本篇这样站在人道主义立场，代妇女说话——实质上是“为”妇女说话，张扬人性，挑战封建礼教；所塑造的人物性格泼辣，带有市民色彩；而语言又较俚俗，较生活化的词作，在当时是“离经叛道”，不为上流社会所喜的。

而这，恰恰是柳永此词的亮点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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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钟振振  编辑/冯 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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