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娥江琐忆
人过中年大概总是要怀旧的吧。偶然听到的一声轮船汽笛,竟然又把我的思绪勾回到童年时代,勾回到曹娥江边。
故乡是上虞的一个小山村。得坐汽车到上浦镇上,然后走到曹娥江边的码头,坐渡船到江对岸,沿着一条比机耕路稍宽的泥路走上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村口的大牌坊。进了牌坊门,就看到了熟悉的村广场,我们方言叫道地。道地二字乃是发音,不知汉字是不是这样写。
那是小时候,现在就不是这样了。曹娥江上早已建起一个闸,闸上可以开车,当然亦可骑车走人,再也用不着坐渡船。原先入村必走的那条泥路不知何时已改建成了柏油路,两边种满了笔直的叫不上名的树。假如到深秋季节,树叶发黄飘落,竟而至于堆满了路,衬以路两边在微风中泛起的金黄色稻浪,那该是一幅多么优美的风景油画啊。
小时家里因为生计关系,有时天蒙蒙亮母亲就要带着我去搭乘江边渡船。那时就是另外一种风景了。只见整条曹娥江都笼罩在浓重的雾中,依稀听见一两声不知何处传来的汽笛声。坐在渡船上,感到湿而浓的雾裹住了自己,连同些许江风吹拂,略微有些清凉之感。有时能看到几只圆圆的木桶一样的东西浮在江面上,木桶里坐着年老的渔夫,似乎在忙碌着什么。听说是在抲鱼,抲字读成ko第一声,鱼字要读成ng第三声,先抑后扬,外地人听来或有一种音乐感的。如果现在看到,一定要问那些渔夫是如何“抲”的。忽而想到范蠡的泛舟江湖应该也是这个样子吧。
暮色笼罩时,就有炊烟陆续升起于每家的房顶,然后便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女人喊声,都是在呼唤自己孩子回家吃饭去。三四声喊去,孩子还没出现,就有焦躁的责骂声了:
个小居奈格还嗯牛居来?西到啊里起哉?
责骂归责骂,孩子终于回家时,饭还是要给他们吃饱的。不过第二天这个时候孩子们又不知“死”到哪里去了,又得重新喊一回。这些孩子们中当然包括了我,呼喊声中也包括了母亲的声音。现在想来,那时农村孩子名字最后一字多带“刚、祥”之类,没别的原因,就是因为能喊得响而久些!假若按现在的起法,什么“浩然博文子涵”之类,能喊出响亮而悠扬的尾音么?
最快乐的莫过于和小伙伴一起到曹娥江边捉蟹吃。江边泥地凡有洞的地方,里面多半有蟹的,不过也就是些诸如“白玉蟹” “毛蜞”之类的小蟹。用小棍往洞里一捅,很快就能看见一只小蟹慌慌张张从另一个洞里爬出来,很轻松就能逮到,但有时也会不小心被钳住手指,痛得要命。捉到的蟹在江水中稍微洗洗,就迫不及待地剥壳送进嘴里,蟹腥味、泥土味和生鲜味一股脑儿地刺激着鼻孔和味蕾,只觉这是世界上最好的美味了。
后来跟着父亲到了另一个镇上,看不到曹娥江的雾,吃不到亲手挖的小蟹了,很是郁闷了一阵子。不过好在每年寒暑假能住到爷爷工作的地方去,地名就叫曹娥,当然就在曹娥江边上了。那时,每晚曹娥江中传来的汽笛声竟然成了我的最大享受。躺在床上听着一声声汽笛,小小的心灵中经常胡思乱想些奇怪问题:这些船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它去的地方很远吗?很漂亮吗?什么时候我能坐上响着汽笛的轮船到远方去该多好啊!然后就在诸如此类美好的幻想中沉沉睡去。
再后来到了萧山,从此几乎再没见过曹娥江,关于曹娥江的一切就此封存在了记忆里。
以后的人生轨迹大概就和所有人一样,为生计奔波,为事业打拼,日复一日地从事着简单而又繁琐的工作,与各色人等打着非打不可的交道。岁月蹉跎,须发渐白,少年闰土变成了老年闰土,天真和幻想早已不再属于自己。
然而至今还是想念曹娥江,因为它承载了太多的童年回忆;更想念曹娥江上的汽笛声,是它让我对诗和远方充满了想像与激情,赋予了我前进的渴望与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