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石文坛]潘兰香的随笔《时光无凭》（外一篇）

时光无凭

时光如匆匆流水，伸手掬不到一丝痕迹，时光如指间流沙，紧紧握住却一粒无存。那些遗散在时光沧波里的旧事梦影，想去钩沉些许却已无凭，这该是人生的一大苍凉吧！

人的记忆是同相关的事物联系在一起的，那些事物在，记忆就明晰可靠，若物非人是，记忆就如枯枝向天的空茫。每次回老家路过上小学的学校，两幢空空如也灰尘蒙蒙的三层楼房孤零零地立着，操场中间的旗杆如瘦瘦地指向蓝天的惊叹号，其实这只是我上小学时的旧址，原来的校舍，是泥砖平房，可那时不乏朗朗书声，尽管破败，却不失生机。难忘我上一年级的时候，有一日大雨滂沱，上五年级的大哥硬是背着我去了学校，现在想来，对一个瘦弱的少年是多么沉重的负担，在泥泞中一个人行走都难，何况我小时候是个胖子，可惜我那时没有丝毫体谅哥哥的心，只有心安理得。也许，大哥已然不记得，可在我记忆深处却牢牢占据一隅。能上学，在那时是难得的机会，家贫和人为因素都可能断送读书路，下雨不是困难，何况还有哥哥的脊背替我扛过风雨。那时候上小学，男生和女生都不讲话，如果偶尔男生和女生讲话，会被同学笑话，会说这两人谈对象，我和二哥在学校都不讲话，也怕同学嘲笑，居然忘了我们是一家人。桌上还划“三八线”，我曾经用笔尖戳男同桌的过界的手臂，很多年没见这位同学了，也许他早已忘掉了我当年的幼稚行为了吧？那个在课堂上趁我们朗读课文吃炒苞米的语文老师早已退休，当时他是将苞米抛在空中张嘴去接着吃，他不知道学生早已偷学了他的绝技，回家如法炮制，惹了大人多少责骂。如今有时看见他站在路边看人打牌或下棋，不免想起他吃苞米的滑稽样，他看见我似若不识。时光，在人生经过的地方，或每个人的心上，都失去了凭证，心里生出了悵惘失落。

小学校早已人去楼空，孩子和老师都去了五公里之外的小城学校，在风中“哐哐”作响的窗扇，锈迹斑斑的大铁门，如记忆的纪念碑，让往事显出一种遥远中的坚定和确信，时光，似乎又在这里找到了凭据。那个曾经在校园里踢毽子，跳房子，冬天和同学靠墙挤暖的女孩，已随着时光走远，快乐和笑声留下了，刻在容颜里只有沧桑和忧郁了。

沿着学校门口的宽阔的马路大约七八分钟走到家，这是一条通往武汉的快车道，车来车往，好不热闹。当年春天雨水多的季节，泥泞的路上水漫金山，尺来長的肥蚯蚓如小蛇般蠕动，我害怕得绕着走，如今宽阔的水泥马路，车流不息，蚯蚓踪迹何觅？如今，那座残破的学校早已被高耸的电梯楼代替，社会飞速发展，留给人的身外事物去找回记忆，其实很难，时光，有时无法去求证，即使无凭，也在岁月的洪流推波助澜之下，顺流或逆流，却无法停留。

时光无凭，在寄情于内心的同时，相信有过的生活是真实的，相信人生的根据，那么灵魂便是挺拔的，诚实的。

旧物 

居家过日子，每个家里或多或少都有些陈年旧物，丢与不丢的念头，如啃那根鸡肋的感觉。

特别是家有老人的家庭，没等年轻人把旧物当垃圾处理，老人已视若至宝地收藏起来。我的母亲也是如此，年近八旬的母亲过了许多缺衣少食的日子，所以对一些旧衣物总是不忍丢弃。她不懂“一丝一缕恒念物力维艰”的大道理，但她总是将一些棉质的旧床单旧衣服洗干净整理好，她那么多孙儿孙女出生时使用的尿片都是由此而来，尽管现在物质丰富，婴儿纸尿裤品种繁多，可母亲说这些自制的尿片亲肤透气，比纸尿裤好，而且废物利用。母亲紧手惯了，不会像年轻人一般豪阔，但她绝不吝啬，一些成色好的衣服，送给一些生活困难的人，还赔着小心，让别人不要嫌弃！唯恐伤了别人的自尊！旧物，在她眼里也是宝！

生活水平日益提高，衣服的潮流日新月异。以前手工织的毛衣我都不再问津。堆在家里占空间，母亲又想出了新招。她把我们的旧毛衣拆成丝丝缕缕的毛线，编织出有方有长花色各异的沙发坐垫，每个儿女家都有她老人家织的坐垫，色彩缤纷，煞是好看。虽然没有居然之家的成品那么精致，可坐在垫上，有一种无言朴素的温暖在心头。母亲因为旧衣的新生，心里也滋生一种满足感。

元旦节回家，看见五六把木质小靠背椅都有了加绒的花垫，我以为是为了坐着更舒适，可母亲却说，黄杰（我弟媳）说每次回来，椅子把她的丝袜挂坏了，我想着好看的旧床单旧棉衣做成垫子，不挂袜子，还坐着舒服⋯⋯我无法想象，快八十岁的老母亲已然老眼昏花了，她是如何一针一线做了这么多垫子，虽然针脚很粗糙，可她这种对旧物加以改造的执念不因生活条件的日新月异而改变的，仅凭儿媳妇一句无经意的抱怨，让几把年数颇久呲牙咧嘴的椅子旧貌换新颜，这便是她从贫苦的过去到如今富足的现在，仍保持对生活的感恩之心对物质的敬畏之心吧！

拟将弃之物变成可用之材，生活为什么呈现了另一种况味？母亲将生活小事抖了个包袱给我。旧物，并不是都要弃之敝履的，土不可以作铁还可以作瓦，那些看似无用的物什也不能轻慢，不能菲薄的。

母亲没有读过很多书，没受过高深的教育，却比我这个自诩的读书人更懂得生活的艰深，更具有生活的素质。

潘兰香，学了医，却做着学医之外的梦。

《新东西》编辑部

主     编：向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