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城007
短篇小说
Y县Z街的人行道上有一个环007号的垃圾车斗。
从这号码可以看出Y县和拥有100个以上1000个以内的垃圾车斗(当然不包括成千上万的果皮箱)，除了环卫部门外没有谁清楚垃圾车斗究竟有多少。007号车斗附近有装饰豪华的商场、发廊、舞厅、餐馆、旅社以及两幢高耸入云的居民楼。这些地方每天产生的垃圾都得运到车斗里来，然后由卡车拖往郊区倾倒。
007每天都产生垃圾，而垃圾也是有生命的。这里所说垃圾也不是任意一天产生的垃圾，它们的生命从夏季的某个早晨开始。Z街来来往的人们都可以见到007号车斗里已有了些垃圾，而且还可以呼吸到Y市工业区弥漫来的烟尘以及从车尾喷出的废气。可以想象在县城，虽有县长平民之分，三流九教之别，但在垃圾和废气的面前犹如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
Z街的早晨是清洁的。因为每一个市民都力所能及，甚至义不容辞地保持清洁。
商场的经理A先生清理完一些纸屑、包装袋后便拿着绿色透明胶管冲洗商场门前铺有彩色地砖的地面，而他的营业员坐在柜台前笑容可掬，每一位顾客的光临都可以感受到格外的清爽与亲切，以至忽略了商场旁007号垃圾车斗。只有注重环境和形象的A先生才感到007太有必要了，要不然垃圾都满街倒，商场岂不成了垃圾场?这是A先生偶然的想法，正如他作为经理只是偶尔充当清洁工一样。
而发廊的B女士则任何时候都没有A先生这种想法。因为除了烧过的煤球，连一根头发也不往007里倒。比如她的名牌摩丝瓶和洗发水瓶都是从不轻易扔掉的，用完了可以继续灌装，连头发也可以卖钱。B女士目前在考虑用液化气或电器什么的来热水。她讨厌007，常在梦中都咒骂横在她店前十来米的007。
在餐馆里打工的C仔和A先生、B女士则不同，他对007情有独钟。C仔打工的这家餐馆生意特别红火，他的工作也就特别的忙，几乎没有日夜。C仔每天不断地清除灶前灶后的废物：煤渣、菜叶、鸡毛蒜皮以及餐厅里没完没了的骨头、卫生纸。对于顾客来说这家餐馆是顾客大饱口福的地方，而对C仔，餐馆无异于垃圾馆。他恨不得将007搬进餐馆，因为他一大早就已朝007奔了十个来回。
舞厅的D小姐堪称巾帼豪杰，视007如舞池一般。她端着一个盘走出舞厅，很快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她那晃动的穿黑丝袜双腿犹如扭动的蟒蛇。距007一米处，D小姐一个旋转舞姿引起了行人的惊叹：那如枪子弹壳的烟蒂、蝌蚪式的爪子壳、闪光的糖果包装纸皆托盘而出，纷纷降落007。行人惊叹之余又看她扭着屁股走进舞厅。
007最大的用户就是那两幢居民楼。每一个单元都有排出垃圾的“空中隧道”。居民楼表面看很平静，而“空中隧道”中无时不狼烟四起。酒瓶、破镜、旧鞋、旧衣、残茶剩饭、破铜烂铁、包装家电的泡沫林林总总，全都被毫不不犹豫地填充了“空中隧道”这个“无量大肚”。空中隧道并非真的无量大肚，因为女清洁工E每天都要用小斗车将大肚里的垃圾用小车运进007。E干这活有十多年了。就在近年Y市企业重组或倒闭而导致许多工人失业之际，E以还能拥有这样一份工作而十分自足。她的工作做得更细致了，给领导和居民的感觉是没有谁可以替代她。E除了运垃圾就是时时刻刻追逐地上的纸屑、食品袋、方便袋，因为这些东西随时从天而降，随风而来。因为少数人不太自觉，还包括一些特殊的情况。现在E刚忙了一早，想歇息一会儿，不知哪楼又扔下苞谷棒，她又不得不去捡。E捡了苞谷棒又听见老太婆F在叫她。E又匆匆奔去。原来F的小孙子在地上大便了。F歉意道，该死的秧子，说拉就拉，把这块地方又弄脏了。E没有丝毫的怨言，说，这哪能怪孩子!她利索地收拾了小孩的大便送至007。
天气渐热起来，但在Z街乃至Y县的人们没有丝毫不耐烦热的迹象，相反他们更加强了自己的环境意识，不乱倒垃圾，不乱扔果皮，不随地吐谈，商人不乱贴广告，小孩不乱写乱画。就连带红袖章执勤的阿公阿婆在文明的县城中感到自己纯属多余。雪糕纸、冰棋淋盒、纯水瓶雨点般地注入007。这时具有绅士风度的G伴着女友H共饮一瓶易拉罐芒果汁。饮它时，他们已走过007。H要将易拉罐送到007，而G不让，一个漂亮的抛投动作将白亮亮的易拉罐掷入007。市民们仿佛欣赏了美国职篮队员的精彩表演。这就是县城的文明市民，连扔垃圾都让人获得美的享受。
在G的感染下，江湖游医J来了灵感，困扰了他好长时间的张贴广告难题迎刃而解。他立即掏出两张自沾广告朝007奔去，转眼之间已巴在007上。市民们纷纷驻足观望这已匿迹多年的广告：
祖传秘方专治淋病梅毒，包药到病除，不见效退款。有意者请到Z街旅社★房。请认清地址，谨防假冒。电话★★★★★★★，联系人J先生。
市民看毕广告，早不见J的踪影。原来J向其他的垃圾斗车挺进，他要将他治性病的广告贴满县城所有的拉圾斗车。不难预料， 他明天将门庭若市，疯狂地治病赚钱。关于 007有描述不完的人物。就连游医J将治性病的广告贴在垃圾斗车上，足以表明他将要把县城的极少数不文明市民变得文明，可谓用心良苦。
到了下午，007内的垃圾堆得如小山一般。这时候环卫司机K不顾炎热开着大卡车将007拖走，一路播放着“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的歌曲。
接着洒水车也开来了，也奏着美妙的音乐喷射出的如瀑布的水雾将z街冲得一尘不染。
县城永远让人感到清爽。当然装在007内的这一堆垃圾在城区的生命已结束，却并不意味它将消失。
K将这堆垃圾运向郊区。
县城的郊区风光旖旎。各类果树漫山遍野，还有一条条绿色林带将城区缠绕。郊区不说四季花果飘香，至少也有三季，是城区人游冶的好去处。特别是一到假日，情侣们或偎依于林中，或漫步于花间，风清日丽，鸟唱虫啾，别具浪漫情调。还有一些气功和体育爱好者常坚持清晨来郊区练功锻炼。当然，这里还是城区倾倒垃圾的好去处。
好些年前，垃圾还是效区农民的抢手货。谁要垃圾就事先找到卡车司机，送上两包好烟，便可以得优质廉价的肥料。可以这么说，效区水果生产的迅猛发展也有垃圾的一份功劳。
近几年来垃圾在郊区则是另一回事。
007这堆垃圾没有人来要，K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香烟，可没有香烟不能使K停止向郊区倾倒垃圾，只要停一天，别说Y县，就是Z街那段地方就受不了。K现在倾倒垃圾采取的是游击战术，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偌大的郊区足够他游刃有余。下午，K将007内的垃圾倒在郊区路旁的树林边，风驰电掣般地赶回城里。郊区又多了一堆已失去编号的垃圾。
就在傍晚时分，这一堆垃圾的路边发生了一个小误会。老农L挑着空粪桶回家。对面迎来俊俏的男女M和N。隔得老远，L就看见他俩翻着眼，捂着鼻子、吐着唾沫。L心想，只有他们的鼻子灵呢，隔那么远就能闻着粪味。他索性停下让到路边。M和N只顾自己做作，根本就没有看前面。L呢则看他们的样子越看越烦，心想，就你们城里人是人啊?我不信你们不拉屎拉尿。L待M和N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忍不住地问，喂!你们是嫌我老汉臭不?M和N这才看见L和他身边的粪桶，解释道：不关您的事。L讥讽道：水果是用粪肥大的，我没看见过城里人吃水果时也捂鼻子吐口水。M耐心地说：不关您的事。那边树林突然倒了一堆垃圾，简直恶心。昨晚那里还是很清爽的地方，今儿就臭不可闻了。N也说：老人家，您误会我们了。
原来在热天里，垃圾发酵得很快，原先装在垃圾车斗里好比是被絮捂着的，一倾倒就好比揭了被子，复杂得说不出的气体迅速挥发，比粪味更让人恶心。
L挑粪桶过去一看，一大堆乌七八糟的东西上面点缀着无数的花花绿绿塑料袋，像是彩旗招展，冒着蒸汽，也不由得捂鼻子，鸭子拉屎般地唾口水。他不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垃圾。他很怀念以前的垃圾，那是极好用的肥料。可如今要想从垃圾堆刨出点肥料来，竟比牙齿缝里掏出屎来还难。他对如今的垃圾充满了厌恶之情，以至对城里人不大好感。
此后来往的人们都躲着这堆垃圾，确切一点说是躲避这热天里垃圾上难闻的气味。不过隐蔽于林间的蚊虫，还有遥远的苍蝇都倾巢而至，在这里营造家园、生儿育女。乡间的野狗也不惮于臭味，以它们比人类灵敏几千倍的鼻子在垃圾也嗅出城里人未享受的美味，用它们还未退尽狼性的爪子从垃圾堆里刨出骨头之类，然后衔上这些美味摇头摆尾离开垃圾，找个僻净的地方独自享受。
在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还有微微的南风，这垃圾堆上来了一条名贵英吉利狗。此狗对垃圾发生了浓厚的兴趣。它先用鼻子闻，然后竖着尾巴用爪子刨。它素不知主人O小姐为见不着它而满山林里窜。
英吉利狗迅速地刨了一个坑，找到了一撮小孩的粪便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原来英吉利狗吃腻了精肉饼干牛奶之类，也想屎吃。这正应了中国谚语：狗改不了吃屎。
O找到英吉利时已是满头大汗。英吉利狗看到主人到来也欢喜得呜呜直叫，立了起来用刚吃了屎了嘴去吻O小姐的手。这一吻竞吻得O小姐翻肠倒胃。她这才感觉到这堆垃圾的可恶，恨将垃圾倒在这里的人。O骂道：啥个缺德的把垃圾倒在这里。洋狗，她无论如何是不骂的。
当然，这一堆臭熏熏的垃圾并非没有一点利用的价值，像P和Q这类靠捡垃圾营生的老弱孤残在这里不住地翻，比农民翻地还要仔细，翻来覆去，从垃圾堆里刨出易拉罐、塑料瓶、钢筋头、铁丝、厚纸壳之类，用袋子装上，然后满脸乌黑的离去。一阵风起，被刨松的花花绿绿的塑料袋四处飞舞，象是为P和Q送别。
已是秋天，天高气爽，落叶满地，垃圾的臭味也清失了，树林里来了几个玩耍的孩子。他们分别是R、S、T和w。他们玩腻了手枪、坦克、飞机、电子游戏机之类的玩具，不然，不会相约至树林里来玩耍。在这里，他们看不到大象、狮子、老虎、熊猫这些只在动物园里才能看到的动物。他们只看到了几只灰不溜秋的麻雀，叫声竟有些凄凉。他们很失望。
他们渐渐地对这一堆垃圾发生了兴趣，在里面寻找各自的玩具。R找到几块泡沫，说要将它们放在水中象船一样地漂。S找到了一块三角类的水银玻璃，说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形状的镜子。T找到一只旧皮鞋，说象他爸爸的那只。W则在垃圾堆里找到一只避孕套，试图将它吹成气球……
孩子们走后，再也没有谁来注意这堆垃圾。它的存在并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而且县城早有无数的垃圾正在产生和倾倒，包括那些不能用垃圾车斗载运的废烟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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