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春秋:相亲到永远(散文 伊国华)
八十年代末的最后两年,那时的《四川农村报》(今更名为《四川农村日报》)开办了“农村青年自学成才”系列报道的一个栏目,我也以“自学是通向成功的新起点”为题谈了我的自学体会。文章很快便在报上刊出,我也因此接到了全国名地男女青年的数百封来信。
那一封封热情洋溢的信函,使我这个身处家境贫寒而又发奋自学的文学青年得到了很大的安慰和鼓励,尤其有位董为朋友的来信更让我感动!我想象不到,董为在自学道路上比我还要艰辛,走过的坎坷比我还要多,也是那么令人同情与牵挂。他因家庭贫穷无力供他读书,连初二都未读完便缀学了。回到农村后,他一直放不下自己的学业,从同龄人那儿借来课本,如饥似渴地自学起来。那时候,既要干繁重的农活,又要挤出时间学习,对于一个还是大孩子的他来说,首先在体力上就吃不消,加上身子也很单薄、虚弱,在学习上就更是力不从心。尽管父母们因为要供弟弟妹妹们上学而让他辍学而愧疚,但他们看到他拼死拼活地死“啃”书本,考虑到他的身心发育,总是想方设法地阻止他。他们认为,作为农村人,只要认得几个字、能初略地算算帐,就足够了,不必读那么多书。在父母的不理解不支持中,董为的自学就只好转为“地下作战”了。从朋友处借来的书,藏在一个地方不保险,往往要转移几个地方才能把一本书偷偷读完。为了解决本子和笔之类的写作用品,不辞辛劳地上山拾些柴禾、挖些药材去卖点钱,从中“贪污”一些零钱。为了争取更多一点时间学习,他还练就了一种“快速睡眠法”,在能够偷闲的时候尽量偷睡几分钟。因此,许多人见他瞌睡多,就给他取了一个绰号叫“瞌睡虫”,其实,谁又知道他这是为了夜晚的学习而养精蓄锐呢?短短几年内,他已将高中课程自修完毕,而且还发表了许多文学作品……
那封信,我反复读了好多遍,那娟秀的字体,那流畅的文笔,那感人的事例,那热情的话语,让我一下子觉得相识恨晚。我当即就给他回信了,并赠送了好几本书。后来,我们开始频频书信往来,我们谈理想、谈作品、谈人生,我们互赠书本,互相将自己的作品寄给对方讨论、修改……那时候,还没有电话,我们的交流只有靠书信,因此,我也不知道他是男孩还是女孩,但我内心是多么希望他是一位女孩,因为他的字迹和他的语气、事例,无不透露出一种女性的温柔。我在心里反复猜测着,但我又不好意思问,我怕……
后来,大概是在我们往来六十多封信的时候,他偶然在信封里夹寄了一张照片的底片,我当时心想,要送照片就送照片吧,为什么送来一张底片?我迫不及待地到相馆洗了出来。哇,好一个清秀飘逸的女孩!看着照片上的她,我的眼眸凝住了,忽然觉得脸上发烫、心跳加快,心里有种甜甜的、暖暖的感觉。然而,就在第三天,又收到她的信了,她问她有张照片的底片是不是寄在我的信里来了?因为她放在一个信封里,准备去加洗的,但等到交完十多封信件后,就找不到底片了,也不知误放在哪封信里去了,要是误放到稿件里寄到编辑部去了,那可就闹笑话了。如果寄到我这里来了的话,就请加洗一张送给我,然后将底片再还她。原来如此!我多少有些失望,真希望她主动送我一张照片。但我又很感谢上帝给我这么一种缘份。后来的日子里,我常思念她,信里也在明里暗里、有意无意地表达着我对她的爱慕。
我们就这样若即若离地书信往来着,思念着。她说过,等到我们通了一百封信后,我们就相见。那时候,我在偏僻农村的老家很穷,父母们都想儿女们早日找上对象,他们把董为早已当成了我的女朋友,把她的照片拿给每一个到我家来的客人看,并希望我们能早点见面。
见面的日子就约在春节的正月十二。因为那时候,她的父母早已强迫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虽不同意但却没有退亲,我也不便到她家去。我们便约定,她先到我们家来(当然,她走的时候只好向家里撒谎说到某地开笔会)。我们虽然有过照片交流,但也担心见而不相识。便约定,我到我们县城苍溪车站接她,我穿一件蓝色的中山装,手拿一本《青年文学》,坐在候车室第二排第一个座位上等她。她呢,头上别着一只黄发夹,身穿蓝色太空服,胸前别一枚红五角星,手拿一本《当代》,脚穿一双白色运动鞋……
那天,天下着毛毛细雨,我在候车室里焦急地等待着、盼望着,到了吃午饭的时候,我也不敢出去吃饭,甚至连上厕所都怕耽误时间,怕错过机会……眼看着天气慢慢黑下来,约会的时间早已过了,还是没见到她的身影,我不禁灰心丧气起来,只好悻悻地搭上回家的最后一趟末班车。一路上,我心里老是牵挂着她,是临时改变了主意?是撒谎的计划被揭穿而脱不了身?还是在路上出了什么差错?别,别,别,千万别在路上出什么事!我心里默默地祉祷着,期盼着。
第二天,正当我望着县城的方向期望她神奇地出现在我面前的时候,就听到有人喊:“国华——快来接客哟,你的女朋友来喽——”啊,她竟然真的来了。听到叫喊声,我的心一下子狂跳起来,脸也涨红了。只见不远处一个俊秀的身影缓缓向我家走来,近了,越近了。到了越近的时候,我越不敢往那边看,心里象揣了几只兔子,在狠劲儿地蹦跳。我迟疑着不敢迎上去。妹妹在后面悄悄地使劲推了我一把:“快去嘛,看你象是傻了一般。”我竭力镇静下来,一股秘密的力量刹那间促使我快步走向她。我轻轻地问:“你来了?”“来了。”她也轻轻地回答我。我们二人终于接通了目光,目光一通感觉就通了,特别是她那轻轻的一声“来了”,仿佛穿透了几十年厚厚的时间积垢,滚烫地抚摸着我的心。原来,她是沿路打听而找到我们家的。由于春运期间停止了巴中县到苍溪县的直达车,她转了几次车才到达苍溪境内的龙山镇。那时候,客运车还很紧张,龙山到县城很远,一天也就那么几趟,而且还得提前到车站买车票。董为赶到龙山时,车站早已将后四天的车票都卖光了。当天到县城的车就只有最后一趟了,而等车的人却多出平时三倍以上,每个人都希望能有机会补票,而那时候每个大客车也最多补十个人左右。人们等到末班车一来,便“呼啦啦”拼命往上挤,车上挤爆满了,车下边还剩一大半搭车的人。董为本来挤上去了,但是,后来还是被派出所的民警赶下车了(因为超员过多,司机又劝不下这些顾客,只好动用民警出面)。等到快要发车的时候,终于开始补票,但她还是没抢购到票。她当时也很急,眼看已错过约会机会,更重要的是,如果在路上多耽误一天时间,就赶不上回去上班(她当时在本地的学校教书),怎么办呢?就在车子缓缓启动的一瞬时,她突然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赶到县城!她于是加大脚步,几步跨上前,紧紧抓住车尾后上行李的梯架,艰难地往车顶篷上攀登。后面的人群见有人爬车,纷纷追了上来,也想效仿爬上车顶。司机见后面人们追来了,加大油门快速飞跑起来。车子跑了好长一段路才减了速,董为也已顺着客车顶篷的货架上从窗口翻进了车内。到了县城,天已黑了很久很久了,只好第二天才急着赶到了我家……
我们见面之后,又经历了许多曲曲折折,最后终于走到了一起。这些年,我们一直相亲相爱地耕耘着幸福的生活,都为拥有对方而幸运。当年的那段相亲的往事,我们会让它永远藏心底,深深的。因为它美,象一颗珍珠,不染一点灰尘,没有一丝烟火气;因为它纯,那是用我们的温情孕育的晶莹明净。在心底,它是境界,是韵味,是魅力,一出口,就成了声音,成了诗句,就有了实在的概念。
大洲点评:美丽的故事。正是以文相亲,不亦乐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