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玄•戒子书
郑玄:127年~200年,字康成,北海郡高密县(今山东省高密市)人,东汉末年儒家学者、经学大师,遍注儒家经典,世称'郑学',为汉代经学的集大成者。
《礼记·曲礼上》曰:“七十日老而传。”意谓人至七十岁则该告老,将家事传与子孙。郑玄于七十岁时写下此文。文中简述了自己一生的经历,言明自己为学的志向。将家事嘱托给他的独生子郑益恩,自己则将闲居养老,静思学业,“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郑玄一生勤于著述,至老不辍,于此文中还念念“所好群书率皆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于其人”,其刻苦勤业精神令人感佩!文中对其子的谆谆教诫,读来也很感人。
吾家旧贫,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jìn)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捧手,有所授焉。
1、厮役之吏:服贱役的小吏;《后汉书·郑玄传》:玄少为乡啬夫,得休归。常诣学宫,不乐为吏; 2、周、秦之都:周都镐(今陕西西安西南),秦都咸阳(今陕西咸阳东); 3、幽:州名,东汉治所在蓟(今北京城西南),辖境相当于今河北北部、辽宁大部及朝鲜大同江流域;并:州名,东汉治所在晋阳(今山西太原市西南),辖境约当今山西大部、内蒙、河北的一部、陕西北部及河套地区;兖:州名,东汉治所在昌邑(今山东金乡西北) ,辖境约当今山东西南部及河南东部;豫:州名,东汉治所在谯(今安徽亳县),辖境约当今淮河以北、伏牛山以东豫东、皖北地区; 4、觐:会见;在位:居官任职;通人:谓学识渊博贯通古今之人;处逸:指不在朝作官;此句,分别列举朝内、朝外的通人大儒; 5、捧手:犹拱手,表示敬佩。
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术之奥。年过四十,乃归供养,假田播殖,以娱朝夕。(以上游历学业)
1、六艺:即“六经”,指《易》、《诗》、《书》、《礼》《乐》、《春秋》六部儒家经典著作; 2、传:阐述经义的著作,如《春秋左氏传》、《毛诗故训传》等;记:记载事物的书籍或文章; 3、秘书:宫禁里的藏书,也指谶(chèn)纬一类的书籍; 4、纬:纬书,对“经”而言,是混合神学附会经义的书;汉时有《诗》、《书》、《礼》、《乐》、《易》、《春秋》和《孝经》七经的纬书,总称“七纬”,又有《论语谶》及《河图》、《洛书》等,合称“谶纬”; 5、术:指天文、历算等学术。
遇阉尹擅势,坐党禁锢,十有(yòu)四年。而蒙赦令,举贤良方正有道,辟(bì)大将军三司府。公车再召,比牒并名,早为宰相。
1、阉尹:宦官; 2、坐党禁锢:因党事遭禁锢;坐:指犯罪的因由;党:政治上结成朋党的人;禁锢:限制不准作官; 指东汉桓、灵帝时的“党锢之祸”,郑玄亦受此牵连而遭禁锢; 3、举:推荐,选拔;贤良方正有道:汉代选举科目之一,中选者可授以官职; 4、辟:征召;大将军:官名;三司:汉时合称太尉、司徒、司空为三司; 5、公车:官署名,《后汉书》:“举贤良方正各一人,遣诣公车”; 6、 比牒并名:犹云连牒齐名,谓一起被征召者;比:并;牒:公文;并名:齐名。
正遇宦官专权,我因党锢之祸被禁,共十四年。后蒙赦令解除禁锢,被举荐为贤良方正有道,征召大将军三司府任职。公车两次征召,一同被召的人,早已官至宰相。
惟彼数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cǔn duó),无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亦庶几(jī)以竭吾才,故闻命罔从。而黄巾为害,萍浮南北,复归邦乡。入此岁来,已七十矣。(以上出处岁年)
1、数公:指上文所说“比牒齐名,早为宰相”者; 2、式序:本指按次第叙录功劳,后因以指代在位; 3、忖度:推测,揣度; 4、先圣:指著作“六经”的前代圣人; 5、百家:即诸子百家,学术上的各种派别; 6、黄巾:东汉末年农民大起义,以黄巾裹头,因称“黄巾军”。
那几位先生,美德雅才,能当王臣之任,故宜在位任职。我自揣度,不堪当官任职,只想追述先圣著述经籍的原意,思虑整理百家学说的参差不齐,差不多也就竭尽自己的才能了,所以得到命令没有应召。其后黄巾作乱,为避乱而南北漂泊,又回到家乡。今年以来,我已经七十岁了。
宿素衰落,仍有失误,案之礼典,便合传家。今我告尔以老,归尔以事,将闲居以安性,覃(tán)思以终业。自非拜国君之命,问族亲之忧,展敬坟墓,观省野物,胡尝扶杖出门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以上传家)
1、礼典:有关“礼”的经典著作,此指《礼记》; 2、传家:谓将家事传给后人;《礼记·曲礼上》:“七十曰老而传。”谓年七十应告老而将家事传给子孙;郑玄写此文时,正是七十岁; 3、覃思:深思; 4、展:察看,省视。
咱家原本衰落,我持家又屡有失误,案查《礼记》,是该传家了。今天我向你告老,把家事传交给你,自己将闲居以修养心性,专致深思以完成学业。若不是必须亲自往拜国君之命,慰问家族亲属病丧,敬拜祖宗坟墓,观察了解郊野事物,哪里会拄着手杖出门呢?大小家事,你都承担起来吧!
咨尔茕茕(qióng)一夫,曾无同生相依。其勖(xù)求君子之道,研赞勿替,敬慎威仪,以近有德!显誉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己志,若致声称,亦有荣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 (以上教诫)
1、茕茕:孤单无靠的样子;郑玄之子郑益恩 ,独子,无兄弟; 2、勖:勉力、致力; 3、赞:当作“钻”,二者繁体字字形相近而讹,参见《文选》李善注;替:废弃,断绝; 4、威仪:行事进退、接人待物的仪表礼节; 5、有德:指有德之人; 6、僚友:同一官署任职的官吏。
可叹你孤独一人,并无同胞兄弟相依靠。望你勉力追求君子之道,钻研而不要荒废,仪表礼节要恭敬谨慎,以便接近有德之士!显赫的声誉形成于同僚之口,美德善行的树立全凭自己的志向,如果能招致声誉,人生一世也有荣光了,这一点哪能不深思呢?哪能不深思呢?
吾虽无绂(fú)冕之绪,颇有让爵之高,自乐以论赞之功,庶不遗后人之羞。末所愤愤者,徒以亡亲坟垄未成,所好群书率皆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图乎? (以上自述志事未竟)
1、绂:系印的丝带;冕 :古帝王、诸侯及卿大夫所戴的礼帽;绪:余绪,此指留给后人的遗业; 2、礼堂:讲学习礼之所; 3、其人:指好学之人。
我虽然没给你留下官禄遗业,但却有让爵辞官的高风,自己觉得高兴的是,以我论述典籍的功绩,大概不会留给后世子孙羞耻。最后耿耿于怀的,只是亡故父母的坟垄尚未修成,所喜好的群书都已经腐烂破敝,不能在礼堂写定,传给合适的好学之人。夕阳西下人已老,这些还能够力图完成吗?
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务时,无恤饥寒。菲饮食,薄衣服,节夫二者,尚令吾寡憾。若忽忘不识,亦已焉哉!
1、恤:忧虑; 2、菲:微,薄; 3、忽:不注意,不重视;识:记住。
咱家如今财产略多于往昔,勤劳力耕能趁农时,可无饥寒之忧。节饮食,薄衣服,节俭这两方面,便可让我很少遗憾了。如你对此忽略忘记,也就罢了!
全文:
吾家旧贫,不为父母昆弟所容。去厮役之吏,游学周、秦之都,往来幽、并、兖、豫之域,获觐(jìn)乎在位通人、处逸大儒,得意者咸从捧手,有所授焉。遂博稽六艺,粗览传记,时睹秘书纬术之奥。年过四十,乃归供养,假田播殖,以娱朝夕。(以上游历学业)
遇阉尹擅势,坐党禁锢,十有(yòu)四年。而蒙赦令,举贤良方正有道,辟(bì)大将军三司府。公车再召,比牒并名,早为宰相。惟彼数公,懿德大雅,克堪王臣,故宜式序。吾自忖度(cǔn duó),无任于此,但念述先圣之元意,思整百家之不齐,亦庶几(jī)以竭吾才,故闻命罔从。而黄巾为害,萍浮南北,复归邦乡。入此岁来,已七十矣。(以上出处岁年)
宿素衰落,仍有失误,案之礼典,便合传家。今我告尔以老,归尔以事,将闲居以安性,覃(tán)思以终业。自非拜国君之命,问族亲之忧,展敬坟墓,观省野物,胡尝扶杖出门乎?家事大小,汝一承之!(以上传家)
咨尔茕茕(qióng)一夫,曾无同生相依。其勖(xù)求君子之道,研赞勿替,敬慎威仪,以近有德!显誉成于僚友,德行立于己志,若致声称,亦有荣于所生,可不深念邪?可不深念邪? (以上教诚)
吾虽无绂(fú)冕之绪,颇有让爵之高,自乐以论赞之功,庶不遗后人之羞。末所愤愤者,徒以亡亲坟垄未成,所好群书率皆腐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日西方暮,其可图乎? (以上自述志事未竟)
家今差多于昔,勤力务时,无恤饥寒。菲饮食,薄衣服,节夫二者,尚令吾寡憾。若忽忘不识,亦已焉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