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Q子 | 哭泣的月亮
我的童年,碰巧遇上那个所谓的大革命时代,那就是非常不幸的,真的令人很无语,也很无奈。如果是讲良心,说真话的,断不会不认定那就是一场有组织有预谋的大动乱。那种状态下,底层民间,人们活得艰难屈辱,卑微,而又不自在。用一个词来形容,也并不为过,那就叫:生如蝼蚁,命似草芥。谁也不知道灾难和不幸会在哪一天降临到头上,唯有在惶恐中活着一天算一天。
我的份量,还在于是含着一把金钥匙出生的孩子,这就要我必须有更多的歧视和苦楚,降临到头上。我的父亲是顽固十足的四类分子,我理当成子四类子弟了。所以说我的这把金钥匙是让我去承担人间对你的欺凌与不公,不论你的承受能力有多强大或有多微弱,尽管你是多么的无辜和可怜,对不起!但这是事实,必须让你来接受,而且又是那种别无选择的全盘地接受。童年的我,注定是孤独的,所以和我同龄的玩伴儿也就很少了,而长于我年龄或小于我年龄的倒不少,他们当中,大的,可能是呵护我的?小的,可能是喜欢我的?像这些伙伴儿们,也一直是我牢记的对象,他们陪伴着我,摇过了童年。有一对特别的弟兄俩,一个叫四后生,一个叫五后生的,可能给我的印象记得更深,这就源于他们的与众不同。五后生还比我大一岁呢,那四后生就应该更大一些了?他们俩其实相较我而言,我觉得更可怜的!他家倒不是四类成份,而他们是属于没娘孩儿,这个当然没法儿和我相比了,当我在外面受了制,回家还有我母亲,母亲的了不起之处,就在于像是一剂良药,总能在你有伤痛的时候,给予你的治愈力,而他们没有。没娘孩注定被人欺负,像四类子弟一样,太平常了。人类的动物性往往在这个时候表达的太完美了,他们总是希望在欺负弱势的一方当中,寻找和得到某种奇缺的快感。包括小孩都是,毫无例外。这对常被人欺负兄弟俩,却成了我的好伙伴儿了。
也许是外且的环境很糟糕吧,他俩也总是呆在家里,不大出街去玩儿。我的记忆中,也是在他们家里玩儿的份多。他们的妈妈大概去逝的时候,五后生可能还不到五岁。经这么一推算,其实她也不老,还算年轻。据说临走的那天,忽然觉得身子有些不大舒服,她家较大的孩子还逗她说头痛恶心,还是想吃个月饼?她还笑着回应哩!叫邻村的医生过来看,给打了一针,不想到了晚上人就没了。一条命,也仅仅是口薄薄棺材的等价,然后草草掩埋掉了。
五后生总是说,他太想他妈妈了!他说,那年冬天,他妈妈和他嫂子要回来抱他走呢!可他大硬是把他给夺回来了。语气当中听得出来,似乎有些惋惜。这个事儿,在村子里传得很广,我也真的听说过。他的嫂子,是指他们本家的嫂子,去逝的时候,也岁数不大,不知有三十岁没有?是和他妈妈相隔不远的那年走的,听人说上午还去地劳动,下午就不行了。他的父亲却坚持说,是五后生可能发愣症,半夜赤精不溜跑出去,也不管街外雪地雪有多厚。那是个月光地,他在雪中跑得飞快,他的父亲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他抱回来,用大皮祆裹着暖在炕头还见他瑟瑟发抖呢。
其实,我更倾向于五后生的说法,他讲得更真实,并还原了事情经过的每一个细节,确定是他妈妈和他嫂子俩个人来的,她们都是穿着一袭白衣,先由谁来抱他,后由谁给开门,最后他大如何将他夺回来等等。
他可能不止一次给我们讲过,印象最深刻的那回,是在他们家里,天色将近傍晚时分,他家小小的窗户,是那种分上下两层,上面一扇是格状的裱着麻纸,下面一扇是镶着两空玻璃的类型。冬日,斜阳的余辉,打西南方向正巧射进来,照着他家的墙壁上一块儿不大的地方。墙壁糊裱着革命现代京剧的剧照,有《红灯记》和《白毛女》。除了那地儿发亮,小土屋四周包括墙角的地方,又都是那么暗,他的故事也给这小屋平添了一种莫名的氛围。我很怕,急着要回家,可自己又不敢一人出去,央及了半天,四后生才先将家门,堂门全部打开,我们一股脑凭力往外跑,感觉身后有一些吓人的东西追着,越是怕,越是急,越是堵在门口又迟迟出不去……
我的长兄,在这上头,看不下我的眼,总认为谁受欺负跟谁玩儿,是个没出息的人。于是对我横加干涉,他的方式和他的为人一样粗暴而简单。我知道得不过他,也只好躲着他,尽量少让他看见到。当然我们相约晚上一块儿玩儿,他是看不到,也遇不着的。
有时候,我觉得到了晚上,许多孩子们一起玩儿,倒好像过滤掉一些派系,对立和欺负,是可以融洽地相处一阵儿的。我不记得晚上有什么值得可玩儿的东西,但凡乘哄起来的一伙孩子,本身就是一种吸引力。那时候男孩子们玩儿打仗的份大,黑天半洞不择土块石头拿起来就敢往对面的群里扔,受伤也是经常发生的事。因为四后生最皮善,那些土块石头到他跟前好像也不长眼晴,反正他挨得次数最多。有一回真的是很严重了,只听得他妈呀!妈呀直叫,众人忙围过来看,见他帽子里的血已流到脸上,他哭着说,打乱头了!打乱头了!
我们都害怕了,不知谁问:是谁扔得尖尖石头?
半天不见有人答应,大伙一清点人数,唯独不见了四毛毛,最后众人一致认定是他打的,赶紧让五后生扶着四后生去他家找他妈妈去。众人都散去了,只有我没走,还是守在原地,等他们回来,终究是不放心吧?
我等见他们了,在他们一拐墙角过来,我就听出他们的声音了。我赶忙上前询问,说已止住了血,也给上了棉花包了。我看见没大事儿,也和他们相跟着往回走。路过他家门口,目送着他们相依走远的背影,我停顿下来,忽然一种难过涌上心来!他们太可怜了!那么的无助,孤单和受伤。所幸那夜的孩子们在散伙的时候,都带着一种心情,也没人敢喊:各回各家,讨吃没家的那些话。我知道平素日下的那个话,对他们弟兄俩是有多么大的杀伤力啊?
我往回家走,走着走着才发现原来是有月光的夜晚。看那月亮不甚明亮,昏昏悠悠的,似乎也带一种无限的伤感,我定猛醒悟过来,原来月亮也懂人情,是在流泪?莫非正是哭泣的月亮?
打后来,我念了书,又到了外地,和村里的伙伴儿们也没了来往了。听村人说,五后生外出打工,流落到大同,硬是在一个矿上熬磨成了正式工,娶妻生子,日子也过得不错。只是四后生守在村里种地,还不到几年的功夫就死掉了,我也不知道他患得是什么病,走的那年也不知道有没有到二十岁的年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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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Q子
【作者简介】老Q子,本名乔有才,土著商都人,野生写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