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作者:赵挺(叩心弦)
载《散文选刊·原创版》2021年第4期
门
作者:赵挺
打开之后,门在履行着自己的职责。闭合之后,它与前院的红漆大铁门一起将院子锁成了一个整体。
它比前门小得多。过大年时前门要刷洗得干干净净,两侧贴上红纸黑字的对联,甚至还要挂上两盏红彤彤的灯笼以使其更加的体面;它没有这样的待遇,也没人想到身处后院的它也要在前门避里啪啦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过一个大年。它在岁月的更迭中愈来愈陈旧,不过,开合依然灵活,伴随着咣当声证明着它生命的活力。
多少年之前,这黑漆的木门朝西竖立在村东的那个独院,院子没装后门,后院的墙外是一片庄稼地,只有窄窄的田垄,没有开门的必要。黑漆木门是那所院落唯一的要塞,辅助它的是拴于正对着木门的那棵皂莱树下的土狗。记忆中,木门应该是高大的、宽敞的,或许是因为没有另外一扇门与之相比较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它被装在了前院,它是那个院子的门面。
父亲与他的师傅在院中的地窑内打制出这个家庭的第一辆架子车之后,原有的独轮手推车被竖在了角落,从此淡出了劳作,也渐渐淡出了家人们的视线。当我回想起那斜倚着土墙,将木制的轮子尽力地袒露于人们面前的独轮车时,我已经不记得它最终的归宿是什么,或许在某一日被祖父劈了做柴火。
架子车成了这个家庭农作时主要的运输工具,在各个忙碌的季节,在需要将收获及时地拉回那个院子时,这辆车子必得穿过那两扇木门,掌辕的不管是家中哪个男丁,他走入门洞时都得停下来,然后转过身面对车厢,一边用力地拽着,一边极小心地留意着两侧,以免车轴碰到门框而伤了门的体面。
穿过并不宽敞的木门走入院子,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非得仰头才可一览其貌的皂荚树,若是黑子或大黄(狗的名字)在,必然早已经吼起;树与门之间靠墙打着口水井,左拐顺着西墙依次是柴房、羊圈、狗窝,北墙根有间猪舍,羊圈狗窝背后一棵直径尺许的核桃树探出了头来;从皂荚树往北是一棵小石榴树和一棵粗壮的杏树,杏树的北侧又是一棵大石榴树,之后又栽了棵苹果树;皂荚树与小石榴之间垒着一堆小瓦,不知道拆于何处,最底下的一层已生了墨绿的青苔,那棵离墙太近宛若墙缝里钻出的石榴苗,祖父没舍得清除,竟然愈长愈大,树冠已覆上了瓦垛。
院子的南北两侧面对面四间厢房建得中规中矩,木板的对开门,木质的小方格窗户,均刷了黑色的油漆;借着南北厢房的西墙又各自起了一间却要简陋得多,一间灶房,一间放置杂物。
院子斜角撑起的一根细细的木橡,它是从早到晚欢快鸣唱奔跑着的鸡的家。那好动的鸡们一定在没人注意时从那木门中溜出去过,在门侧地窑崖背的草丛中啄食过虫子,而后带着十二分满足的心情哼着单调的歌儿回了院子;那久关圈中的猪是不是一直都在羡慕那可以自由行走的鸡呢? 它整日嘟嘟囔囔或许就是在诉说心中的不平;可是我却记得曾经徘徊在炕边总是吓得我脚不敢落地的大黄没拴链子,祖父放纵着它,有一日它从那敞开的木门中出去没能活着回来。
那不宽敞的大门揩净尘土,贴上了村中某位读书人手写的对联,还要在门前燃起震天的炮仗,在前来贺喜的人们的祝福声中迎来一个个新人,我的父辈们先后成家立业,开始了他们崭新的生活。其后他们的儿女也相继来到了这个世界,在木门的守护中咿呀学语,在农家院落中欢笑奔跑。
不记得姑姑穿着红衣走的那天是什么样子,但我想那院中一定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通过擦拭可以焕然一新的东西必定被祖母以及她的儿媳们仔细地刷洗过;院中前一天款待了宾客,还要让那份欢欣延续到第二天的迎娶之时,使其愈加喜庆;我的姑姑在走的时候也一定会回过头来,她的眼前就是那黑漆的木门,木门中生活着她敬爱的父母、挚爱的兄弟、淘气的侄儿,木门中院子的每个角落她都那么熟悉,她曾将对家的热爱倾注在那儿,这一走下次回来推开黑漆木门时她将不再是主人,她被动地成了“客”。我想,我的姑姑肯定伤感了,落泪了。
我的父亲穿着祖母新缝制的衣衫要去省城上班时必定特别的激动,他将从此离开这片土地,从此不再为吃发愁,他成了工人中的一员。我的祖父母送他出了院子,他们站在门前看着即将远行的儿子有许多叮咛的话要说,却又不知从哪儿说起,双眼中尽是关怀;我的父亲心中虽然充满了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可是面对将离的父母,面对曾经成长生活于其中的院落,他一定纠结过,也一定将一丝留恋遗落在了门旁,而后悄然生根发芽,沿着那木质的纹理开出了一朵朵思念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