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钢：水云间 | 原乡文学奖征文（小说）
水云间
王文钢
我叔本该是村里最风光的人，没想到后来，成了村里最潦倒的人。
当村里的老百姓一门心思侍弄几亩土坷垃的时候，我叔已经骑着他那辆稀里哗啦唱着杂乱调子的自行车，开始走东村窜西村。很多人的腰包都在为我叔敞开着，真是的，那个年代。
我叔贩卖猪头肉。油光满面的猪头肉走到哪个村子，总能吸引不少馋吧吧的目光。
我叔那天骑着车子路过故黄河。一条国道从故黄河上交叉穿过，通往很远的地方。
我叔上过高中。上过高中的我叔站在故黄河的桥上，望着天上白云飘飘，望着河里鱼儿畅游，差一点没吟出一首诗来。
这时有一辆车停了下来，是一辆货车。司机朝我叔走来，递过一支烟。我叔摇手拒绝了。不是我叔对陌生人的香烟多么警惕，是因为我叔确实不抽烟。
不抽烟的我叔说了声谢谢。司机问了句附近有饭店吗？
我叔摇头，没有，饭店要去很远的镇上。
司机说了句谢谢就走了。我叔望着司机离去的背影恍恍惚惚。
我叔后来倒背着手在故黄河的桥上走了几个来回。
桥的附近有一片空地，有三两棵杨树在风中招摇。还有三两间空荡荡的房子清冷地呆在那儿。
我叔的眼睛亮了亮。我叔回到家以后就去村里找村长拉呱去了。村长那会儿很欣赏我叔，说我叔脑子灵活，今后肯定能发财。
我叔的饭店开业的时候，去了很多祝贺的人。听说连镇上的干部也去了几个。
我叔饭店的名字叫水云间，是有那么点诗意的。村里小学的老师这样说，村长这样说，很多人都这样说。他们在我叔的饭店里宴请客人的时候，举着酒杯望着窗外清凌凌的水，望着天上悠悠的白云，脸上是红红的，心里是热热的。
我叔那年四十岁。四十岁的我叔，在饭店门口置了一个躺椅。客人稀少的时候，我叔就躺在躺椅上，翻弄一本书，一本有关悠悠白云，有关清凌凌水的书。
我说过，村长是很欣赏我叔的。我叔的脑壳灵活，会做生意，会挣钱。村长和村里的会计那会儿就总是三天两头去我叔的饭店，他们在水云间喝酒划拳称兄道弟。他们满面通红地望着窗外悠悠飘过的白云朵，望着清凌凌水里游动的鱼儿。
后来，村长他们不来我叔的饭店了。不来的原因是有一天村长站在大队部的院子里朝着我叔的饭店恶狠狠地骂了句，落井下石卸磨杀驴的东西，有你好看的！
我叔那会儿不知道村长这样骂他。我叔的水云间因为很多顾客欠账不还已经难以维持。我叔的饭店要不是有过往的司机照应着早就关门大吉了。
那年我叔的闺女，也就是我堂姐已经十九岁了。十九岁的我堂姐出落得如出水芙蓉，她去了我叔的水云间几次，竟然让水云间蓬荜生辉，生意好了很多。
我堂姐不去水云间的时候，生意就一落千丈。我叔曾经给自己定了规矩，做生意，决不让女人参与，决不！
我叔望着自己花朵一般的闺女在水云间出没，望着那些食客馋吧吧的眼神就有些明了。
第二天，我叔不让我堂姐再去水云间，我堂姐却执意要去帮忙。我叔一个人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胡子拉碴。
我叔脸色铁青放出狠话，你要是再去，你就会看到我随着故黄河的水一块飘走。
我堂姐再不去水云间。可是我叔的饭店生意一点起色没有。
我叔躺在午后的躺椅上，神情低落。正在我叔望着故黄河清凌凌的水，望着远处飞过的几只小鸟出神的时候，一个染着黄发的女子走过来，问我叔饭店里要不要服务员。
我叔这段时间确实是累了，自己一个人侍弄着饭店，确实需要一个服务员来打下手了。
我叔点头。黄发女子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浑圆的屁股让我叔不由自主地吞咽了一口唾沫。
我叔的水云间生意起死回生全是依靠了这个黄发女子。
黄发女子媚笑着跟那些食客调笑的时候，我叔站在厨房里望着缓缓流淌的故黄河的水发呆。
不过，当晚上我叔数着钱箱里沉甸甸的票子时，他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黄发女子是有来路的，不久，她又介绍了两个女子来这里上班。我叔又雇了一个厨师，自己每天只负责买菜，然后往水云间门口的躺椅上一躺，端起旁边泡好的龙井，慢慢品呷。
我说过，我叔本来应该成为村里最风光的人的，只是后来……
我叔那天躺在水云间门口的躺椅里正翻动一本书，正品茗沉思，忽然听见了一种声音，由远到近而来。
下来几个大盖帽，后边跟来的还有村长。我叔感觉不妙，想回头呼叫的时候，几个人已经冲进了水云间。
水云间的牌子在一个狂风大作的夜晚，被吹进了故黄河。
我叔从那以后一蹶不振。
若干年后，已经潦倒得靠蹲地头讨生活的我叔意味深长地跟我说了句：红颜祸水！有些事，就不能让女人掺和进来！
王文钢，本名王千里，江苏铜山人，1977年出生，江苏省作家协会会员，徐州市作协理事，铜山区作家协会副主席，江苏微型小说研究会理事，至今已在《百花园》《小说月刊》《广西文学》《青春》《北方文学》《短篇小说》《天池》等国内外近百种报刊发表小说、散文四百多篇，多篇作品被《小小说选刊》《微型小说选刊》《读者》《文学报》《微型小说月报》等转载、部分作品被选入选集和获奖，出版小说集《阳光下的微笑》《到唐朝去沐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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