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读这篇 | 母水淀
我管老故乡的溪坑叫“母水”。母水是大自然经千万年沉淀出来的,汇聚着一座村庄的灵气,人类对它的情感是无可替代的。我的母水源出深山马龙坑。溪涧两丈来宽,水面却只一二米,除了有数几个潭外,大多处只没过小腿肚,对岸毛竹的倒影在水底和螺蛳、沙粒交辉。
浅夏时分,螃蟹率先出没。溪蟹就指面大,容易捉拿,食指在背上一按,拇中二指两边一夹,便手到擒来。用菜油炒,带壳咀嚼,鲜香可美,越小越爽口。我常将小蟹和满肚蟹子的母蟹也捉来,奶奶总要将它们挑出来放生。到了仲夏,溪流宽敞处便有手指大的鱼结伴蜜游,最寻常的是“鹏鱼头”,偶有通身泛红晕的“红腮”,石斑鱼和黄鳝可说凤毛麟角,若见着一条,必能惊呼起来。别看群鱼几乎一动不动,端的灵活,只要撩鱼兜一触水面,它们就随着漾起的涟漪如莲花般绽放开来,那一刹那,既惊心,又好看。用小炮仗,只能炸死细鱼仔;垂钓,水清无鱼敢食;撒网,也不现实;用电瓶,一个潭的鱼都能翻白,走个两里保能凑上一大碗。
那会儿赶上民工潮,年轻人去了城里,留守的老人小孩没什么生态意识,以至于任由母水遭受了一次浩劫。乡里有青年来捕鱼,他们在母水源头下了“毒鱼精”(类似迷药,并无毒),中药的鱼昏昏沉沉的,用淘米篓就能逮住。我们欢天喜地捡便宜,一眨眼就逮了三四十条。溪鱼营养价值非常高,肉质滑而结实,无论油炸,还是红烧,抑或咸齑卤清蒸,都是难得的佳味。
过了好几天,我下水去,翻搬了许多石块,竟连个蟹也没有,倒见着溪石上瘫贴着几条掉了脑袋的水蛇(中毒鱼精的水蛇都如此状况)。全被洗劫干净了呀。我们终于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便不许村人和外村人再捕捉。
我求学搬迁后,每年有回来,却没特别关注过母水,可鱼蟹的繁殖速度是惊人的,母水应该得到休养生息了吧。
此次回来,我沿母水徐行,流水悦耳,清澈如昔,若渴了,尽管捧一掬来饮。但是,近二十年来,马龙坑风景区一再被开发,水泥路浇筑后,又经两次修拓,母水便被占去了三四成,真成了一条衣带,且流量本身也大不如前,许多地段仅没过脚踝,不见鱼,也没瞅见螃蟹。
我遇上村里一位长辈才明白其中缘故。生活一日好过一日,人们不仅要吃得好,还要吃得稀贵,野生东西自然被人惦记,溪鱼上百块一斤都有人抢。常有人扮作香客来电鱼,鱼仔和螃蟹遭殃及,几乎快断种。通往马龙坑山上的那座石桥下本是大钳虾汇聚之地,那虾个头小,但肉质无比滑嫩,如今也被一窝端了。夏夜里,母水也几乎绝了蛙叫。那长辈说:“村里人一年比一年少,年纪大的也力不从心。有一回,我在后头追,那人在前头跑,回头还冲我笑,登上摩托车,一溜烟就没了。”
我们昔年是因为无知,而这些人却是因为嗜欲。母水的生命不仅在于水质,更在于水中生灵。如果母水中没了生灵,那么与死水无异。母水要沉淀,理念和人心更要沉淀。
想起藏族同胞的一些习惯。他们不吃像鱼那样的小个体动物,因为一顿要吃好几条才会饱,一头耗牛杀了却能吃一年。人在开荤之余,又能兼顾生灵,少做杀孽,这不是虚伪。藏人死后,遗体流行天葬,即暴尸荒野,任由飞禽走兽来叼食啃噬,以消生前犯下的食杀生灵之孽。这些朴素的人文思想,讲究“取于自然,还于自然”,在一定程度上达到了“众生平等”的真义。
“鱼,爸爸你快来看,有鱼。”站在母水边的那个男孩十分惊喜,但又深怕惊吓水中的小家伙,特意压低了嗓子,他打开手机录制,“真好玩。”
我轻轻地靠近,那只是一条“鹏鱼头”。我曾经在母水中抓到过一只似婴儿手掌的小乌龟,我视若稀珍,悉心养护,还为它在脸盆中造起一座假山,可惜半个月就死了。自然万物本就各行其道。从自然学角度讲,它们与人类同属生命物种,它们的存在有利于维持物种多样性;从人文学角度讲,人作为万物之灵长,保护弱群,责无旁贷。如果地球上的某一物种灭绝了,那么人类难辞其咎。
祈望到我哺育下一代的时候,可以复见虾蟹成队,群鱼如莲的景面。
江泽涵,青年作者、独立书评人,常用笔名阿迟邦崖。作品散见于海内外百余家刊物,编入数十部书籍,并被改编成中学生阅读理解,获奖若干。小小说连年入选中国年度小小说精选,其中《白粥》被拍摄成微电影,随笔《爱好哪儿去了》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财经夜读》选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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