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兰听波 | 杨建英专栏

《金山八景》之五
克兰听波
杨建英

著名作家高建群先生曾在一篇写阿勒泰城的文章中,说过一句关于克兰河的话,非常有意思:“城不大,中间一条‘叮当作响’的大河穿城而过......”
我极喜欢这句话,他把我们这条靠吃雪水长大的,极富野性的大河,说的如此生动,俏皮,可爱,使人看过之后念念不忘。大手笔就是大手笔,什么景色一过眼,精彩之处便能一语道破。
一般来说,风景这东西都是外地人眼中的产物,对于本地人来说,无所谓。
我在几篇文章中也曾写过这条大河,但一提笔就沉重的不行。我想,这可能因为它是母亲河的缘故。是呀,谁会拿自己的母亲“开涮”呢?
在自然界的江河湖海中,我以为最不可说道或最难说道的就是河流。因为,一条河流所拥有的智慧,是一个人穷尽一生也未必能参透的。那些自负的古人,动不动就“某某治水”,其实呢,到底是谁治了谁?还很难说。古来治水,最聪明的作法,就是因势利导。那些,强行改道,蛮横叠坝的行为,无不受到自然的制裁。同理,对一条河的述说也是这样。央视为国内顶尖媒体,其《话说长江》、《再说长江》、《话说运河》等经典制作,看似气势磅礴,听起来确象一个人的悄声细语,嘀嘀咕咕。

那么,我这里对克兰河的述说也大气不得,悄悄地说几点就行了。
一是素面朝天。
这话是相比较而言的。我见过许多城市的河流:北京筒子河,南京秦淮河,库尔勒的孔雀河。说实话,这些河大多雕栏玉砌,雍容华贵,缺少自然灵动;看到那些不羁的河水被华丽的池道约束得规规矩矩——裹不起风烟,腾不起波浪,满池鼓鼓囊囊,腻腻歪歪,象是爆发户们那些毫不节制的贵妇人——浑身上下,肥膘颤颤,油光闪闪,看一眼,按新疆话说,“够儿够儿的了”!哪还有美感可言。
咱克兰河可不,素面朝天,自自然然。洪水来恣意汪洋,洪水走溪水潺潺。虽说穿城河段也被打扮了一番,但河道内草木丛生,卵石漫滩,都没因进城而改变。恰如一句歌词所唱“洋装虽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国心”。人常说,一方水土一方人,有着一条什么性格的河流,便有着一些什么性格的人。苏州水城河水油腻舒缓,苏州河畔便多是吴侬软语;克兰河水勇猛刚烈,阿山城里便多是“儿子娃娃”。

二是河曲盘桓。
文以曲为美,河也是。“你晓得,天下黄河几十几道弯”“浏阳河弯过了九道弯”你看,天下歌颂河流的歌曲都这么唱。山以幽深取胜,水以弯环见长。当年长春真人丘处机赞咏额尔齐斯河,有诗云“金山南面大河流,河曲盘桓赏素秋。”风水学更是讲究“来水要屈曲环抱,去水应盘桓有情。”风水学古籍《山洋指迷》中对水的要求有八项,其中四项都要求河流要弯曲。一是眷。眷顾有情,不能绝尘而去无情无义;二是恋。眷恋深聚,留恋不舍;三是回。多曲回环,依依不舍;四是环。绕抱回环,缠绵不舍。只有如此,方可藏风聚气。应当指出,风水学有迷信成分,但是,一条穿城大河若是直来直去,“直么郎呛”的又有什么美感可言。
克兰河呈s型穿城而过,那曲线所蕴藏的眷、恋、回、环的美感,令人想入非非,浮想联翩。

三是城市界面。
怕是许多人都弄不清“界面”一词的含义,这容易与金银首饰中的“戒面”相混淆。不过这样更好,如果把弯曲的河道比成一枚套在山城的大戒指,那清澈碧绿的河水无疑就是海蓝戒面了,歪打正着。
好了,言归正传。“界面”一词的含义就是指从视觉和景观认知的意义上讲,界面是一条不可或缺的边框。这就如同一幅风景画,绿色的河流廊道使城市有一个清晰的画框。这是人与自然,人与人、城市与自然交流的场所。从这个边框可以打量城市的天际线,它使美丽的城市着装有了边幅和忽然生动。
在一个城市中打量这个城市的天际线(或称剪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上海、香港、纽约的剪影都是以水为底边的,都是隔岸向望的。而要看清北京的剪影可能要跑到几十里外的郊区才行。按山城三面环山的地理条件来讲,想看清山城的真面目,要么爬上山去,要么退到山外,当是非常麻烦的。然而,有了这条大河一切就迎刃而解了。立在河的东岸看西岸,驼峰山俏丽挺拔;立在河的西岸看东岸,高楼鳞次栉比,城市气韵生动。
四是涛声乐然。
已故香港著名艺人黄沾先生,当年撰写《上海滩》主题曲时,并未到过上海。但是,那句“浪奔,浪流,万里滔滔江水永不休”却写得气势磅礴,荡气回肠。后来,当黄先生有机会亲临上海时,他惊讶地发现,那条黄浦江水,平坦无波,根本就没有什么激流险滩,和想象的完全是两回事。于是,他很失望。
是呀,一条悄无声息的大河就有如一个“三棍子打不出屁来的男人”一样令人失望。
城市如人,有血有肉、有呼吸、有颜色,当然也应该有自己的声音。城市不光能用眼睛看,而且,也能用耳朵听,这多富有想象力。声音的背后,展示的其实是怎样的人生与生活。它会使你进入一种非常神奇的境界,甚至是进入一种更高的思维形式, 因为这是城市心跳的声音。
我非常喜欢在夏日或秋日的午后,坐在克兰河畔,触摸一下城市的心跳,对河说说话或听河说说话。我知道这条古老的河流,有着深厚的阅历,它既是一条生态廊道,也是一条遗产廊道,还是一条绿色休闲廊道。它便览千年,胸怀万事。夏日的河水奔腾咆哮;秋日的河水涓涓逶迤,恰似一个人的壮年和暮年。不管少年气盛也好,老年气衰也罢,它总不停息,匆匆向前,最终投向海的怀抱,人生何尝不是如此。
正是:
身在红尘滚滚中,
何叹人生竟匆匆。
闲来听支克兰曲,
莫叫光阴赴水东。
(注:本文插图国画均为饶克义先生创作)

杨建英,男、北京人。现为新疆阿勒泰地区文联副主席。作品散见于《文艺报》、《散文百家》、《人民日报》 、《光明日报》、《美丽乡村》等报刊。曾出版散文集《老山城》、随笔集《山城密码》、报告文学集《新疆脊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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