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妹

(1)
我在我妹眼里就是个小孩,她经常指名道姓地训斥我:“丁振!我给你说…………”

好在是电话里说,要是当面这么粗暴,我估计头发都要白完了。

我有两个妹妹,有的时候吧,我深深地觉得自己这辈子最牛逼的地方是,我有三个“妈”。

有一天我在空间里写了点东西,结果呢,我妈先给我打电话,接着大妹给我打电话,接着我小妹给我打电话……

阿弥陀佛!幸亏不跟她们生活在一起,不然的话肯定被烦死。所以,我特别理解桃子。桃子生活在一片质疑声中还能跟我在一起两年,绝对是真诚的感情给了她这份力量。

一段时间没联系了。我妹问:“你有女朋友了吗?”

我只好如实回答:“没有。长得太丑了,没人看得上我。”

我妹叹了口气:“哎!我都看不上你!你看看你,好不容易有个房子,又没有车子,也没有存款………都那么大了…………”

呃……我都想拍手叫好,说得真是太好了,有道理,概括老到。。。

我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天早上,我对着镜子拨拉头发,左侧头部忽然有一根白色的细线飘过,又反过来拨拉一遍,的的确确一根长长的白头发。好几年前的时候,我右侧头部就有一根白头发,薅了好几次又长出来,加上这根,至少两根了。

难道我真的老一些了,老到要长白头发了?绝对不信! 找来周肖帮我数白头发,一根,两根,三根,四根,哦,这边还有好几根……

我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两年我明显肠胃不如从前了,一吃凉的就拉肚子,火锅几乎吃不了。那不行,我得更加努力锻炼身体。现在的我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有力量。

书上说,电视剧里也放,某某心事重重,一夜白头。如果我也有心事的话,也只是些若有若无的哀愁罢了,就像云朵,不会天天来,也不会一连好几天不来。我身边有虔诚的佛教徒朋友,他说,放下执念心底里会源源不断地生出快乐,身边还有钟明玉这种懂得宽心养生的小伙伴,我们一起住过一年多。我尝试过,有些事非但没有放下,还越来越鲜明地长大,越来越郁郁葱葱。

李娟也说,读者喜欢读书就好,不一定要写作,最好不要写作……我在见面会上遇见好几个从外地赶去参加活动的读者,他们全部深谙读书之道,读书只是读书,开心了就好。

遗憾的是,我还在执迷不悟的道路上越走越远,只希望将来不会迷失在某个芳草萋萋的拐角处。

我妹不能接受,至少是不能接受这样的哥哥,她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你看那些天才,年纪轻轻就有成就了,看看你,那么大了还一事无成。所以,你不要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实迷途其未远,回头是岸。

有人发现一个好东西,就会迫不及待地跟亲人分享。大学时有个学长喜欢上了英语,他不光要求身边的人跟着一起学,还极力说服他的亲妹妹一起学。希望他们一个个都能学有所成。

我跟学长的想法不一样。我自己读书,四处浪,但从不曾想过我妹变得跟我一个样。读书固然是好事,不读也照样过日子,跑步固然是个好习惯,不跑步照样长命百岁,每个人走的路不一样,强迫别人在伤害他人的同时也伤害自己。

我从来不劝我妹读书,她爱读读,不读拉倒。迄今为止,她都没有读过几本书,也没怎么跑过步,可她还是我妹,我一样会对她好。

有一次,她问我:“怎么追我的男生都是歪瓜裂枣?”

我也实话实说:“花朵引来蜜蜂,雨水滋润草原,大粪引来苍蝇。” 我觉得把自己亲妹妹比成大粪不妥当,赶紧想办法圆场。“你是什么样的气质,就会吸引什么样的人。”

最后的建议是,想提升自己的外在气质,平时多读点书。

我妹深以为然。

后来我给她打电话,好几次她都在打游戏,还说:“不给你说了,我队友会生气的!我打完这盘!”

好吧,你开心就好。

(2)
研究表明,兄妹在外表上是很像的,的确如此,我俩都黑,只是我更黑一些。遇见桃子之后我才知道有一种粉扑在脸上会变白。每次过年回家见我妹,都觉得她脸上白白的,雪白雪白。不过也可能是她比较胖一些,把脸撑白了。

小的时候我带大妹二妹下河抓鱼,她俩连连摇头,说什么都不愿意去。我只好吓唬她俩:“不去,抓了鱼你别吃!”

我妹犹豫片刻:“不吃就不吃!”转身就要走。

我急了:“不准走!不吃也得去!不然打你!”

我妹哇啦一声哭了,哭得很伤心。她俩怕挨打,只好跟我去了河边。

河水不深,可还是有好多水,我花费九牛二虎之力把一片长满水草的水域用稀泥围起来,这样,只要把里头的水刮干,就可以安心捡鱼了。

我妹嫌泥点子多,不愿意下水干活。那就待在岸上捡鱼吧,她俩十分乐意。每次我抓到一条鱼扔到岸边,她俩总是一阵欢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心得跟向日葵似的。

那个时候我不爱吃鱼。我抓了那么多鱼,却不怎么吃鱼,有时候连尝都不尝。我就看着我妹吃,她俩埋头miamia吃得喷香,我这个哥哥无比自豪。

我们还搭伙干家务。家里种了一亩多白菜,就这点地,除草,逮虫,浇水,我爹我妈从早忙到晚也干不过来。经常的情况是,一大早醒来爹妈不见了,天黑了也不见人回来。

早饭做得好好的,馏在锅里头。晚饭就来不及准备了。爹妈平日里吃了不少苦头,回家来就想撒气,只要我们三个做错了事,或者回家晚了,或者考试没拿奖状,轻则一顿数落(我妹),重则挨打,用破鞋底打,用皮带抽(我)。

有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们仨早早地持家完全是怕挨打。每天下午放学,我们都是快快地回到家里。小妹捡柴火,准备烧锅,大妹洗菜,切菜,准备做饭。我呢,干最重的活儿,压水把淘草的水缸兑满水,我们家温柔的的黄母牛可能吃了,一晚上能吃三夥干草。等把干草淘好拌好倒在槽子里,我赶紧过去牵哞哞叫了半天的母牛,母牛跟脱缰的野马一样飞奔起来,拽都拽不住地往家里钻…………我不敢在前头挡路,万一母牛饿红眼了,六亲不认……

我给牛拌料的时候,我们家的鸡不淡定了,一个个嘎嘎跑来啄我的腿。我招架不住,连忙呼叫丁晴:“丁晴喂鸡!”

丁晴满满地捧了一大捧打场的时候捡的粮食底子,有秸秆,有粮食,更多的还是土,潇洒地往院子里一撒,所有鸡跟过年了似的扑闪着翅膀往前挤。按理说,公鸡是家里的男主人,应该让着他的妻妾——母鸡们,可能吃亏次数太多,竟然也不顾身份过去抢,太没出息了。

这一闹我们家猪不愿意了,开始哼哼扒猪圈。你大爷的,我赶紧抄起铁锨往猪脸上砸,滾下去,快点,不然拍死你! 这根本没用,我放下铁锨一转身,猪又趴在圈墙上了,不行,赶紧喂猪,不然猪跑出来的话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能把它安抚好。

我一阵小跑到堂屋的门后边,挖了一瓢麦麸子,再挖一瓢玉米面,倒在猪盆里,又飞快地将一大桶刷锅水倾入其中,随手从锅台前捡一棍搅拌均匀。顾不得喘口气,端起猪盆又一路小跑到猪圈前,找准位置,努一把力举到圈墙上,哗啦啦倒下去…………猪呼啦啦一边吃一边喝,终于消停了。

谢天谢地,终于可以洗个手,静静地喘口气了。大妹会炒菜,小妹也会,我坐在锅台前烧锅。

真是太馋了。我妹做啥饭我都觉得好吃,家里做的大个的白面馍,我一顿能吃三四个。

饭快做好的时候,我爹我妈聊着天回来了。我们家牛又在叫了,好家伙,吃那么快,马上给你拌草料。

等长大一些她俩翅膀硬了,就不怎么听我话了,吓唬也没用。

大年三十晚上,鞭炮声此起彼伏,我大妹咋就睡得那么香。才九点就睡觉,春晚不看吗?不看拉倒,我跟小妹一起看。

我俩穿上棉袄棉裤,身上又裹了张被子,端坐在藤椅上伸长脖子看啊看。跳舞的看不懂,唱歌的也不爱听,我们只期待小品相声,感谢赵本山,感谢冯巩,有他们的地方就有欢乐。

过了凌晨十二点,跑去厨房下饺子。我们俩根本不饿,可还是喜欢那个仪式,喜欢鞭炮噼里啪啦响。大人说,谁家鞭炮放得最早,福气最先落在谁家,我们不信,可还是喜欢凑个热闹。

可能我爹一直烧锅,我妈一直做饭,我妹也形成了这种意识,她只负责做饭,哪怕是下饺子这样没有技术含量的活,我乖乖地生火烧锅。

火刚架好,水差不多沸了,丁晴第一时间下达指令:“放炮去吧!”

我嗖地冲出去。把大盘炮绥开,沿着门口的空地排了好几个弯,打火机杵上去,刺啦啦,噼啪啪…啪啪……

天快亮的时候,我和小妹出去拜年,大妹还躺床上不起来。我要是硬掀她的被子她就生气,小妹怕挨打不敢掀。

2015年过年的时候,大妹结婚了,第二年就有了一个丫头子。2017年春节我回家过年,大妹抱着一岁的孩子过来玩:“这是舅舅,喊舅舅,舅舅,舅舅……”

小丫头倒也学得快:“舅舅……”

我看她红扑扑的小圆脸煞是可爱,赶紧把压岁钱塞给她。

2018年秋,我坐电梯上太百五楼看电影,一个年轻的妈妈耐心地引导孩子:“这是你舅舅,喊舅舅……”

孩子使劲仰头,看见一个英俊潇洒的小伙子,左看右看,愣是没好意思叫。

我朝小伙子笑了笑。兄弟,曾几何时,在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也有一个妹妹,也有一个那么大的外甥,年轻的妈妈无比怜爱地教孩子喊舅舅。

(3)
有一天,我妹吞吞吐吐地问我:“有个男生……想问问你的意见。”

哦,原来要谈恋爱了:“好啊!说说他的情况。”

我妹:“他跟我本科同一个学校,现在在上海工作,身高一米七二,性格老好人……工资一个月差不多剩一万……”

我:“蛮好的呀,比你哥我强!”

我妹问我也是白问,我自己到现在还是单身汉,要是我格外清楚怎么找对象,没准现在都是一群孩子他爹了。转而一想,不行,当哥哥的一定得鲜明地表达自己的观点和态度,以供妹妹参考,这是做哥哥的样子!话可以胡说,样子不能丢!

我:“那个男孩哪里的?”

我妹:“甘肃。”

我差点被可乐噎到!甘肃?石胖子不就是甘肃的吗?一身大男子主义气质,到了家里就是大爷,对老婆颐指气使:“老常,你给我把衣服洗了~孩子哭了,赶紧哄………”

我刚想说甘肃男人不行不能嫁,眼前又飘过闫世范。老闫可是个好男人,性格开朗,为人大方,最最重要的是,还特别爱干活,像打扫卫生做做饭,简直就是一种娱乐。

我:“我看你俩门当户对,没有谁特别弱势,合适!”

家里五口人,爹妈最多上过中学,大妹初中辍学,只有我和我小妹正儿八经上过大学。有共同的学习经历,也就容易互相理解,我妹有心事会跟我说。

有一天,她给我说:“我的硕士论文发到SCI第一版了!”

有一天,她跟我说:“我的前男友给我打电话说复合,我从别人那里了解到他跟别的女生在一起一年多了,懒得理他!”

有一天,她跟我说:“县城那个房子很好,我们一定要买下来!”

有一天,她跟我说:“教师节,主课老师收了满满一桌子鲜花卡片水果啥的,基本上每个学生都送,我教副科,学生心里都明白得很,结果呢,我教三个班,只有俩学生送花给我……”

有一天…………

信任是相互的,我也跟我妹说。我妹会理解她哥吗?未必。有时候只是孤独时间长了,想找个人说说话。

我跟我妹说:“我见到李娟了!”

我跟我妹说:“我打算攒钱买一辆小汽车!”

我跟我妹说:“我国庆节想出去一趟,到帕米尔高原走走,看看满树的黄叶哗啦啦地在雪山下飞扬。”

我妹立马原形毕露:“丁振!你又作!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哪点长得像作家了!”

我妹说,自己无论日常生活,还是课堂上,从来面无表情。今天评课的时候,被点名批评了。但是,我就是没有激情的人,能怎么办?

我敢说那不是事实!就我妹骂我这一段,要是录下来的话肯定神采飞扬,妙语连珠。

不过,要是她得靠骂我恢复激情,我觉得还是没有激情的好。

我妹很勤快,平时努力工作,节假日想着多赚一点钱。今年国庆节她哪里也不去,没事就待在租的房子里做自己的事,偶尔给孩子辅导几节功课,能赚一千多块钱呢。

这不,她在张罗着让大妹报一个成人大学:“报华东师范,华东理工都行,学个一年差不多出来了。平时她可以跟我住一起,也不用租房子,白天简简单单干个工作,晚上去上课。”

她说:“丁艳还年轻,学点东西有个学历,就业选择也多!”

我们兄妹三个,老大是丁振,老二是丁艳,老三是丁晴。有时候我禁不住有一种错觉,丁晴才是真正的老大,丁振只是老小。


文|丁振 编|止水

第18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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