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诗歌 | 诗书画 | 周庆荣:最初的闪电比雨水更重要
▲ 【荷】Vincent Willem van Gogh
它的头颅就是简单的果实
第326期
诗 | 书 | 画
朗读者 / 静美
雨中观蒲
周庆荣
蒲草到了七月,抱槌而立。
什么样的环境让草一样的植物心如铁杵?
太阳当道的时候,蒲槌的结构一个月后就露出真相。它们其实就是一粒又一粒的绒毛,柔软、胆怯和分裂,它们是空气中漂浮的絮。
七月末的一个被雨水不断梳理的下午,在湖边的水洼,我凝神看蒲。
这些大草,走出通常的匍匐。
风雨交加之时,它们抱槌而立。
解构后鹅绒那样的柔软,一抱团就是坚定的信念。
在野僻之地,安静的猛士怀揣蒲草之心。
我是谁?
雨天的一个观蒲人,他发现了蒲槌的本质。
后麦子时代
阳光参与后,还是大片的麦子更为壮观。
空气在麦芒上喊痛,麻雀在上方欢呼。
麦子熟了,土地可以述职。
毡帽形状的粮仓开始被主人精心维护。
近处和远方的面粉机准备否定每一个麦粒的独立,大家庭似的面粉有着非凡的可塑性。
田野、犁沟、播撒种子的手臂;
冬天唯一能够绿的庄稼,八哥鸟欢叫出人间的收成;
旱烟、农人的脸及皱纹;
当我试图还原这些,我其实已经是面粉机的同盟。
在后麦子时代,生长的过程被忽略。
面粉是一种食粮,从麦穗上走下的麦粒,它们必须磨碎自己,必须重新彼此热爱,然后必须混合。
沙漠上的烈士
在格尔木,死去的胡杨是沙漠上的烈士。
没有倒下的身躯,诉说着它们没有完成的愿望。
惊疑不定的白云,携着雨水投奔到山峰上的雪,天空,死命地蓝。
蓝出怀念皈依般的纯粹,不染风尘。
活着的生命,来看烈士的有:藏羚羊、骆驼和雄鹰。它们的祖先见过炽热的阳光照亮胡杨青春的脸庞。
平安无事的格尔木。
往事不追,只祭奠。
我踩过人间三千里起伏,站在死去的胡杨的身旁。我说它是真正的烈士,在荒凉的原野,在高寒的气候中,它努力生长的事迹就是今天我们人世间最需要的鼓舞。
我的身份可能是这样的两种:
一位将军找到了士兵的骨殖;
烈士终于等来了他后继有人的人。
认真地活,勇敢地死。然后,自己是自己的碑!
在沙漠,对烈士的忽视甚至遗忘,这是永远不能被原谅的。
上等的磨刀石
——黄姚古镇石板街记
石头被磨掉的部分。
路薄了,岁月却变得厚重。
左脚磨过,右脚磨。
男人磨过,女人接着磨。
幸福在阳光下磨,悲伤蘸着雨水磨。石板街的路是怎样的磨刀石?什么人在钝下去,什么人又开始锋利?
今天在石板上磨的是我。
磨去迟滞后我就会变得迅疾,磨去圆滑后,我会再次露出锋芒。
磨去躲躲闪闪,磨出快意人生。
磨去生命里的锈,人性中糙粝的抵触磨成玉的润。
我缓缓地行走,只是想让自己在黄姚牌磨刀石上多磨一会。
当我从石板街走出,阳光一照,剑辉四射?
一把好刀,只有被自己的历史磨过,才能最后所向披靡!
蒲公英素描
它是春天听话的孩子。
服帖地匍匐在泥土上,几阵春风加上几次春雷,它的心中长出嫩嫩的旗杆。
它的头颅昂出一棵野菜最大的高度,秋菊一样地黄,状如迷你版的向日葵。
它也结籽,绝无向日葵齐刷刷玄铁般的牙齿,它因此毋需紧咬牙关。
寻常的日子总会出现大风。
它的头颅就是简单的果实。
我们能说它仅仅是随风而去?它是随风而去的飘絮?
将来,在更广泛的田野,在新的春天,我会看到更多的蒲公英。
飞扬的飘絮一定是错误的结论。
当我完成一棵蒲公英的素描,我是在公开一个秘密:世人眼中的飞絮,其实是生命的自我播种。
最后的向日葵
向日葵熟透的时候,太阳一如既往地呆在天空。
向日葵的头颅为太阳而生,它固执地望着光芒,即使光芒因为风雨造成了信任的辜负,向日葵紧咬牙关。
黑暗要用铁齿去粉碎。
后来的向日葵以果实芬芳了人们的牙齿,在秋天的旷野,我看到向日葵铁棒一样的躯干,心里想着它一生所保持的忠诚的味道。
我也想抚摸光芒的脸。
向日葵的重生是一次涅槃?
云,黑或者白,天空脸上的斑点,我要用时间的布不断地擦拭。
我心底的坚持和对光芒的爱,只有葵花知道。
深秋,我孤独地站在旷野。
谁是我的葵花?
长风起源于人间的气流,是葵花的呼吸?
苍天在上,下面是被收割后的向日葵的田野。
我想和谁说,我是一棵最后的向日葵?
沉默的砖头
会有这么一天的。
一块一块的砖头,在建筑的下面,它们来决定一切。
苔迹,不只是岁月的陈旧。
蚂蚁,或别的虫豸,访问着这些沉默的砖,它们或许爬出一个高度,它们没有意识到墙也是高度。
有一天,这些砖头会决定建筑的形状。
富丽堂皇的宫殿或不起眼的茅舍,这些砖头说了算。
上层建筑是怎样的重量?
沉默的砖头,寂寞地负重。它们是一根又一根坚硬的骨头。
它们就是不说话,更不说过头的话。
它们踏踏实实地过着日子,一块砖挨着另一块砖,它们不抒情,它们讲逻辑。
风撞着墙,砖无言。风声吹久了,便像是历史的声音。
阴与阳
医生朋友劝我多年,要阴阳平衡,要作息规律如常人。
是的,夜晚是阴。
雨天是阴。
我经常在凌晨三点后独坐,一个人喝着红酒。紫葡萄不抒情,紫葡萄一旦变成酒,就有了阳光穿透万物的光芒。
我想到自己多次在南方时的经历,连日阴雨绵绵。走在雨中或者深夜听雨,我点燃一支烟。
最初的闪电比雨水更重要。
我不让自己的阳气过重,不是想向阴气投降。
我心底的阳刚不会被任何温柔所征服,因为即使我身处沙漠,我也一直要求自己温柔似水地对待生活。
一切的阴,我都报之以阳。
包括我的梦,也只能让它蒸蒸日上。
叩 问
——观戴卫写生《老衲叩钟》
我佛,半个世纪为你劳动,不为别的,我只想借你的钟每日三叩。
你的钟是人间与佛界的边际之物。
三分之二是青铜,三分之一是锡。
按照材料学的日常应用,它可以是另一把古时的剑,或者是装饰性的器皿和实现寄托的礼器。
但你是我眼前的一口大钟,是古刹每天必须发出的声音。
寺庙是人间走向佛境的媒介,铜钟是媒介之媒介。
我是一个年长的劳动者。
我要每日三叩。
叩呈人间五味的真实,让佛永远是正确的知情者;叩述人与人的差异,除了高尚和卑鄙之外,更多的人只想寻常地活着;
第三叩,我想听听你的声音。是不痛不痒的普遍的道理,还是对劳动者必将实现的回报的承诺。
我叩钟啊!
在我坦承了一生的言与行,最后的钟声就是我的叩问。
天欲晓,艳阳把祥云画在人间的头顶。
我听到的是这样的声音,佛知否?
| 诗人简介
周庆荣,笔名老风,1963年生于苏北响水,1984年开始诗歌写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散文诗集《爱是一棵月亮树》《飞不走的蝴蝶》《风景般的岁月》《周庆荣散文诗选》《我们》《有理想的人》《预言》《有远方的人》《有温度的人》等。“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主要发起人,《星星·散文诗》名誉主编,《诗潮》编委,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兼职研究员。获2014年度《诗潮》诗歌金奖,2015年《芳草》第四届汉语诗歌双年奖,2016年《星星》第二届散文诗大奖,第二届刘章诗歌奖,第七届冰心散文奖等。
▲ 【荷】Vincent Willem Van Gogh
文森特·威廉·梵·高(Vincent Willem Van Gogh,1853-1890),中文又称'凡高',荷兰后印象派画家。1888年2月,凡高来到了普罗旺斯,这里风景迷人的罗纳河与温暖的地中海岸气候以及明亮的阳光再一次激发了他的创作激情。在这个时期,他的创作题材从巴黎时期的静物转向了普罗旺斯热情善良的人民和美丽的自然风光,创作了包括《繁花盛开的果园》等脍炙人口的作品。画中的果园繁花争艳, 果树斗妍, 妩媚可人, 生命的精华从大地中缓慢而颤动地渗出, 升入沐浴在凉爽微风中的平和天空之中。
责编|刘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