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重知识,敬畏文化

尊重知识,敬畏文化

张效雄

过年这几天,母亲总是和我唠叨陈年旧事,好多事情已经不能引起我的兴趣与共鸣了,因为这样的故事听得太多了。但是有一句话,我听了后久久不能释怀。

母亲说,要感谢我们居住过的那个工副业队的支部书记老易,他当年不同意推荐我上高中,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他们家读书的人太多,不能总让这一家人读吧,书要让给贫下中农的孩子读。”

这是我终生难忘的一件陈年旧事。1970年代初,我所在的那个大型国营农场,在洞庭湖边的一片空地,刚刚办起来一所高中部,招收四个班,大约200个学生。进入这个学校的学生,必须经过所在生产队党支部推荐才有入学资格。我父亲当时靠边站了,母亲所在的小学校,连同那条被拆得七零八落的营田街,划归了一分场的工副业队。在八个分场一个茶场一个养殖场的国营汨罗江农场,这个工副业队是绝无仅有的,是唯一一个不从事农耕的生产队,这就是后来鼎鼎大名的易中天的祖辈居住的那个地方。把持这个生产队的支部书记姓易,与易中天是绝对的本家。说句实在话,这个易支书人不坏,我母亲就归属在他的这个支部里,相处的还不错。

易支书不推荐我上高中,没有任何个人恩怨,完全是出于贫下中农朴素的阶级情愫。他读书不多,但口才很好,编出来的顺口溜有《李有才板话》里主人公那个风格,不然的话,他是绝对担当不了支书这个重任的。他常说,自己因为文化不高,所以一直提拔不上去,不然的话,早就是分场或是总场得的主任场长了。也就是说,他有个初中高中最好是大学的学历,早就是科长处长级别的干部。因为与他一样出身的土改干部,有些个到了那个级别。易支书懂得知识的力量,知道文化的价值,这在“读书无用论”当道的岁月,实在是难能可贵的。

可能是易支书那句话惊醒了我的父母,我们应该和贫下中农的孩子一样收到良好教育。他们花了很大力气还是让我进了高中。我父亲是这个农场教育事业的创始人,就凭着这一点,即便是靠边站了,还是有些能量的。高中读完了,我下放做了几年知青,还是过不了贫下中农推荐上大学这一关,直到1977年恢复高考才上大学。那一年,我们兄妹三人考上了,后来小妹也考上了,从此改变了命运。这几十年里,我们兄弟姐妹不敢说风生水起,都小有成就。用母亲的话说,是知识和文化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这一点,想必当年的易支书们,是早有预料而无法阻挡的。也得感谢他的话,一直是激励我的努力学习的动力。

除了自身的努力以外,还得感谢那个伟大的年代,1980年代。那是一个翻天覆地的年代。

后来的情形,了却了易支书们的心愿。贫下中农和人民大众都懂得了知识和文化的重要,从千军万马上独木桥考大学,到成千上万干部进大学补课班、干部专修科科,再到文凭可以买卖、博士可以代读,整个中华大地全部是知识分子的天下了。

这本来是件好事,但“教授如禽兽”“副教授满街走,讲师不如一条狗”“廉价博士”这样的流行语出现, 人们不禁为知识和文化的掉价打一阵又一阵寒战了。

昨天在网络看到一个帖子,排列了原国民政府组成人员的学历状况。这些人几乎大都有良好的受教育背景,不少是留洋的的博士,很是令人震撼。然而有人评论说,博士政府最终不是被没有学位的一群人推翻了吗!这说的还真不是假话,但这是几十年前打天下的故事。现在的领导干部,哪个没有几个文凭学位或是别的头衔!

知识和文化,本来是受到敬畏的。母亲常说,他们从师范学校毕业,刚参加工作那个年月,当个农村小学的教师,是十分受人尊重的,先生和老师的称呼,很是令人敬畏。知识的力量在于解惑答疑,书中自有黄金屋。她的一生都在为教师这个职业而自豪。遗憾的是,现在的教师,尤其是小学教师,甚至连知识分子的门槛圈子也进不去了。不晓得是知识涨价了还是文化贬值了。

很可悲的是,知识和文化一旦被贴上了商标,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就少了让人尊重的成分,失去了敬畏。失去了敬畏,这个社会就失衡了。一个是失衡的社会,只好依靠梦来维系了。

作者与父母和弟妹,摄于1980年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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