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地 | 艾雄超:腊月纪事(上)
熬 糖
炸米炮
腊月里,天阴阴的,辨不清是上午还是下午,刮着尖尖的小北风,有些寒冷。忽听得村头“嘭”的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就知道炸米炮的老孙头又来了。于是,赶紧向母亲要了几毛角,从米缸里搲了一碗米倒进蛇皮袋子,拎着就朝村头跑。
村头空地上,老孙头的小铁炉烈火熊熊。他坐着小马扎,一手摇转着铁罐子,一手址着风箱,满脸的气定神闲。他的背后,摆着一溜子的物什排着队,篾篓子、蛇皮袋孑、藤条撮箕、竹烧箕等等,不一而足,都装着米。一帮小尒围着炉子,或蹲或立,炉火把他们的脸映得红彤彤的。他们很有经验,不时瞄瞄铁罐子底端摇柄下的气压表,看到红指针快转到了尽头,就赶紧捂住耳,把头扭过一边。胆大的儿尒,就跑过去把放炮接米炮粒的长布袋牵开,直直的,瘪瘪的,像一条泄了气的龙。
火候已到,老孙头停止扯风箱,站起来,左手调转铁罐子,将罐子头对准系着长袋的篾筒,右手握根铁管,套在罐子头的铁销子上,脸别向旁侧,猛地抬起右脚,用劲一踹铁管。就听得“嘭”的一声,一团白气腾起,长布袋猛然鼓起,冒着袅袅白气,然后缓缓瘪下去。老孙头拎起篾筒,用劲一甩,将长袋里米炮粒甩到布袋底,解开袋底的细绳,将香喷喷白花花的米炮粒倒进主人家的袋子里,再系紧绳子。
小尒玩性大,总想去摇摇铁罐子,扯扯风箱。老孙头有时心情颇佳,有时精力不济,乐得有人来换换手,帮帮忙,就爽快地让我们代劳。人多,都想过把瘾,争先恐后,免不了吵架,甚至大打出手。老孙头就说,排队排队,每人只能摇一炮,不能老霸着。大家就排好队,可有人去屙屎尿,错过了,回来后又扯皮。如果不让他补摇一炮,他就会暗中祸害人,搞恶作剧。
有调皮捣蛋鬼,曾将瓦片偷偷放在长袋上,放炮时,热气冲进长袋,将瓦片掀得老高,吓得女尒们花容失色,大声尖叫,哭了起来。更有甚者,将长袋尾端的绳子暗中解开,炮一响,一罐米炮粒全都冲出袋外,撒得满地都是,乐坏了那些觅食的鸡们,气得老孙头破口大骂,握着铁管使劲敲着铁罐子。
腊月里,米炮声声,村里就有了活力,就有了喜庆的气氛。米炮的清香,弥漫着整个村子,也弥漫着整个年关。
腊月十几,父母起了个大早。父亲去黄家塆接裁缝来家里做过年穿的新衣,母亲忙着拾掇家务,准备给裁缝过早。我们也跟着起来,莫名地兴奋,穿进穿出,看看能帮上什么忙。母亲嫌我们碍手碍脚,就打发我们去塆头看裁逢来了没有。
我们站在塆头的干粪堆上,踮起脚尖不停地朝黄家塆探望。不一会,就看见父亲挑着缝纫机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黄师傅不紧不慢地跟在父亲的后面。我们就跳下粪堆,大声喊着来了来了,撒腿朝家里飞奔。母亲就赶紧烧水下面,打上几个鸡蛋。等黄师傅进屋,荷包鸡蛋面条已端到桌子上。黄师傅也不客气,趁热吃完面条喝完汤,周身已暖和起来。
父亲下了两扇房门,搁在两条板凳上,就成了案板。母亲赶紧把案板擦干净,抱出一大堆涤确良涤纶布堆在上面。黄师傅把我们喊到跟前,从衣袋掏出卷着的皮尺,给我们一一量尺寸。母亲站在旁边,指着案板上的布块,说这块是给老大做扪子的,那块是给老二做裤子的。黄师傅就用薄而圆的绿色粉饼在布块作上记号,写下几个数字。母亲特意叮嘱,要把我们的衣服尺寸放大点,说我们长得太快。黄师傅听了,略有不悦,觉得母亲质疑他的手艺,就淡淡地回了一句晓得。
接下来,黄师傅摊开布,一手拿木尺,一手拿粉饼,在布上画来画去。忙乎一通之后,拿出一把剪刀,顺着布上的痕迹,喀嚓喀嚓,上下翻飞,如游龙戏水,风卷残云。不久,案板上堆起一堆碎布。父亲过来,叫黄师傅歇一下,赶忙递上一枝香烟。黄师傅坐下,深深地抽一口,满脸陶醉。母亲泡杯热茶送过来,黄师傅呷口热茶,与父亲聊天。
烟抽完,茶喝尽,黄师傅就摆好缝纫机,一番调试后,就开缝制衣裳。那些碎布,在黄师傅手下七拼八凑,经缝纫机加工,就变成了衣服的模样。笃笃声,是那么悦耳动听。我们围着看,目不转晴,生怕错过每个细节。看见茶杯的水凉了,我就赶紧给黄师傅换热水,得到他的表扬。
黄师傅只生了几个女尒,没有儿子,所以他蛮喜欢儿尒。看见我们机灵懂事,就拿我们打趣,说要招我们做上门女婿,把我们吓得不轻。因为,他家的几个女尒,漂亮是漂亮,可张张嘴巴厉害,从不饶人。
中午匆匆听过饭,也不休息。活虽多,但黄师傅有条不紊,不紧不慢,一件件衣服不断在他手下完工。一直忙到天黑,才将所有的衣服做完,只是缝扣眼、锔扣子、烫边熨缝没时间。黄师傅告诉母亲熨烫衣服的要领,让她自已干这些活计。过年活多太忙,已经排到腊月二十六,明天还要去另一家做衣服。
吃晚饭,父亲陪黄师傅喝了点酒。然后,父亲挑着缝纫机,摇摇晃晃,送黄师傅回家。两人喝得有点高,走路打飘。母亲不放心,叫我跟着。我有点忐忑,怕黄师傅打趣,更怕碰见他家几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一路无话,到他家后,并没有看见他家的几个女尒,不免有些庆幸,又有些失落。
第二天,阳光朗照,风歇气暖。母亲把小桌子搬屋外的南墙下,把装满开水的搪瓷缸当作熨斗,开始用土办法熨烫新衣。这也是一门技术活,水温把握不好,影响熨烫的质量。我的涤纶裤子因水温太高,烫得绉绉巴巴,影响美观。初一拜年穿在身上,看见女尒们笑我,赶紧跑回家脱了,再也不穿。
艾雄超,安陆人,居襄阳,中学高级教师,襄阳市作协会员。